朱元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他精心布置,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取得的决定性胜利,竟然因为部将的一时疏忽和大意,留下了如此巨大的隐患!
这简直像是在一锅好不容易熬好的香粥里,发现了一颗老鼠屎!
不,比那更严重!这等于放虎归山!
廖永忠被骂得狗血淋头,脸颊涨得如同猪肝色,羞愧、恐惧、委屈交织在一起,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磕头:
“末将知罪!末知罪!主公息怒!”
“息怒?咱怎么息怒!”
朱元璋怒火更炽,猛地将目光转向地上瑟瑟发抖的陈理,眼中杀机毕露,
“都是你这废物!还有你那个狡诈的兄长!来人!
把这个伪汉余孽给咱拖下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以泄咱心头之恨!”
“遵命!”
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就要去拖拽陈理。
“吴国公饶命啊!不关我的事啊!都是陈善逼我的!饶命啊——!”
陈理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眼看一场血溅当场的惨剧就要发生,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
“主公,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谋士刘基(伯温)手持羽扇,缓步出列,对着朱元璋躬身一礼。
他的出现,仿佛一股清流,稍稍冲淡了帐前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
朱元璋正在气头上,但对刘伯温这位首席谋士,他还是保有几分尊重,强压怒火,沉声道:
“伯温先生有何话说?莫非还要为这废物求情?”
他指的是陈理。
刘伯温微微摇头,羽扇轻摇,从容道:“主公息怒。永忠将军虽有失察之过,然情有可原。”
他先为廖永忠开脱了一句,然后才转向核心问题:
“至于这位陈理公子,杀之易如反掌,然于大局,或许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朱元璋眉头紧锁:“哦?先生此言何意?留这废物何用?”
刘伯温不疾不徐地分析道:
“主公明鉴。当时情形,廖将军所言非虚。
伪汉楼船巨大,冲击力极强,张定边又是万夫不当之勇将,彼辈一心突围,志在必得。
廖将军所部虽勇,然战船相对较小,于狭窄水道阻击如此巨舰,本就力有未逮。
即便廖将军当时识破伪装,全力阻击,能否留下张定边,亦是未知之数。
强行阻拦,恐自身亦损失惨重。”
他这番话,巧妙地将廖永忠的“失察”轻描淡写地带过,重点强调了客观条件的困难和张定边的勇猛。
既给了朱元璋台阶下,也稍稍安抚了惶恐的廖永忠。
接着,刘伯温话锋一转,回到陈理身上:
“再者,伪太子陈善,即便侥幸逃脱,又能如何?
经此鄱阳湖一役,伪汉六十万大军土崩瓦解,陈友谅授首,其精锐尽丧,元气大伤。
纵使陈善逃回武昌,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收拾些残兵败将,惶惶不可终日。
其人,据闻乃不学无术之辈,怯懦无能,远不及陈友谅之枭雄气概。
如此人物,纵有张定边等一二忠臣辅佐,于大局何损?”
此时,大将徐达也出列拱手道:
“上位,伯温先生所言极是。
陈善小儿,漏网之鱼罢了,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尽快肃清鄱阳湖残敌,整饬兵马,携大胜之威,直捣武昌,毕其功于一役!
届时,陈善不过是瓮中之鳖,随手可擒!”
常遇春也洪声道
“上位!徐大哥说得对!咱们一口气杀到武昌去,把那小兔崽子揪出来!
看他还往哪儿跑!”
众将纷纷附和,劝朱元璋以大局为重。
刘伯温见朱元璋怒气稍缓,继续趁热打铁道:
“而留下陈理,其用有三:
一者可显主公仁德,不滥杀降俘,与陈友谅之暴戾形成对比,可收荆湖人心;
二者,陈理乃陈友谅亲子,身份特殊,或可用来招降武昌城内仍有犹豫之守军,减少我军攻城阻力;
三者,有陈理在手,对逃回武昌的陈善,亦是一种牵制和羞辱。
故,杀之无益,留之或可省却日后许多麻烦。”
朱元璋听着刘伯温条理清晰的分析,以及众将的劝解,胸中的滔天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的权衡。
他深知刘伯温看问题往往高人一等,其建议多含深意。
确实,现在杀了陈理,除了泄愤,并无实际好处,反而可能落个残暴之名。
而留着,说不定真能在接下来攻打武昌时派上用场。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中的杀机逐渐敛去。
他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烂泥般的陈理,厌恶地挥了挥手:
“罢了!既然伯温先生和诸位将军为你求情,暂且饶你狗命!
押下去,严加看管!”
“谢吴国公不杀之恩!谢吴国公!”
捡回一条命的陈理如蒙大赦,磕头不止,被亲兵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朱元璋又看向依旧跪地请罪的廖永忠,冷哼一声:
“廖永忠,念你往日战功,且伯温先生为你说话,此次失职之罪,暂且记下!
戴罪立功!若再敢有丝毫懈怠,定斩不饶!”
廖永忠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激涕零,重重磕头:
“末将谢主公不杀之恩!末将必肝脑涂地,以报主公!”
处理完这两桩事,朱元璋重新将目光投向西方,眼神恢复了锐利和冷静。
陈善跑了,确实是个麻烦,但正如刘伯温和众将所言,大局已定,伪汉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需要的是稳扎稳打,不给任何敌人喘息之机。
“传令各部,加快清扫战场!
遇到顽固分子,无须留情!各部加紧统计战损!”
“诺!”众将轰然应命,声震四野。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时代的巨轮,依旧朝着朱元璋设定的方向,轰隆前行。
而逃往武昌的陈善,他的命运,似乎早已被这巨轮的阴影所笼罩。
鄱阳湖的西南水域,战况尤为惨烈。
这里本是陈汉水军主力之一,由陈友谅的弟弟、五王之一的“五王”陈友仁统帅的防区。
当陈友谅中箭身亡、全军崩溃的噩耗如同瘟疫般传开时,陈友仁部同样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陈友仁本人,在试图率旗舰救援兄长中军时,身先士卒,却不幸被数支流箭射中。
虽然亲兵拼死护卫,未被命中要害,但甲胄破裂,伤口颇深,失血过多,此刻已然昏迷不醒。
面色如同金纸,气息微弱地躺在舱室内,随军医官正手忙脚乱地进行救治,但效果甚微,生命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