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最后的画布
粘稠的血影如同溃堤的洪流,沿着粗糙的石阶奔涌而下,那血腥与怨念混合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金光护罩破碎的残片如同萤火般在血潮前明灭,随即被彻底吞噬。
“快!快往下!”沈清辞在黑暗中疾呼,手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踉跄着向下狂奔。
身后是血影冲刷台阶的恐怖声响,以及那只巨大眼睛在血浪顶端投来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注视。林枫和陆承互相搀扶着,苏芮紧跟在沈清辞身后,眼镜男和保安连滚带爬,老赵断后,不时回头看向那紧追不舍的死亡之潮。
台阶陡峭而漫长,仿佛通往地狱深处。只有前方那一点摇曳的、似乎随时会熄灭的金光,以及始终清晰的“滴答”水声,指引着方向。
“光……光在前面!”苏芮气喘吁吁地喊道。
众人奋力冲向金光的源头。终于,台阶到了尽头,他们冲进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古老的地窖,空气阴冷潮湿,墙壁是粗糙的岩石垒砌,布满了滑腻的青苔。而金光的来源,赫然是位于地窖中央的一座低矮石台。
石台上,供奉着一幅被柔和金光笼罩的小型画作。
那画作与上面华丽诡异的《盛宴》截然不同,它构图简单,色彩温暖——画的是一盏燃烧着的、古朴的油灯。灯焰虽小,却散发出一种安定、纯净的力量,正是这光芒,暂时驱散了地窖的黑暗与阴冷,并在入口处形成了一道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屏障,将那汹涌的血影暂时阻挡在外。
血影在台阶出口处翻腾咆哮,那只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台上的油灯画,充满了憎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它不断试探冲击,却每每被那温暖的金光逼退,发出不甘的嘶吼。
“暂时……暂时安全了?”眼镜男瘫坐在地上,几乎虚脱。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剧烈地喘息着。陆承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壁滑坐下来,他的左臂已经完全被诡异的黑色覆盖,并且那黑色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肩膀蔓延,剧痛让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
“陆承!”沈清辞蹲下身,看着他手臂上那不祥的黑色,心沉了下去。这显然不是普通的伤势,而是被那怨念集合体的力量侵蚀所致。
“没……没事。”陆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林枫悲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鲜血从指关节渗出:“小雅……小雅她……”
苏芮别过头,不忍再看。老赵和保安沉默地守在台阶入口附近,警惕着外面的血影,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沈清辞强迫自己从同伴的伤亡悲痛中抽离,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危险并未解除,那盏油灯画的光芒虽然神奇,但似乎在血影的不断冲击下,正在缓慢地减弱。必须找到彻底解决之道。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地窖。这里除了中央的石台,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画布和几个腐朽的木箱。她走到石台前,仔细观察那幅油灯画。
画作的笔触充满了虔诚与温暖,与上面《盛宴》的虚伪华丽和怨念血影的污秽邪恶形成了极致对比。在画框的下方,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小字:
“初心之焰,可焚虚伪;愿尔之心,不染尘埃。”
初心之焰……不染尘埃……
沈清辞若有所思。她又走向角落,打开那些腐朽的木箱。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些早已干涸的颜料块,几支破损的画笔,以及……几幅被小心珍藏起来的、画在廉价画纸上的素描。
素描的内容,大多是美术馆的日常——阳光下的长廊,认真工作的修复师,安静临摹的学生……笔触虽然稚嫩,却充满了生机与真实。
在这些素描的最下面,压着一本皮质封面的、破旧的日记本。
沈清辞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记本,翻开。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墨迹也有些晕开。
日记的主人,似乎是美术馆多年前的一位年轻修复师学徒。里面记录了她对艺术的热爱,对工作的细心,以及……她对那幅镇馆之宝《盛宴》的独特感受。
【……十月三日,晴。今天再次观摩《盛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罗曼老师说我想多了,但我总觉得,画里那些人的笑容,假得像面具……】
【……十月十五日,阴。我终于发现了!我就知道!那不是错觉!在用高倍放大镜检查画作保存状况时,我看到……我看到那些人的瞳孔里,有东西!一个被吊死的人影!天哪,这是谁画上去的?原来的画作根本没有!】
【……十月二十日,雨。我告诉了罗曼老师我的发现,他很生气,说我玷污了名画,让我不要再管。但我不能放任不管,这是对艺术的亵渎!我要找出真相……】
【……十一月一日,夜。我偷偷去了储藏室,找到了以前的构图草稿……原来,《盛宴》原本不是这样的!它原本描绘的是一场……一场献祭!中央的少女……那个少女……】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
后面有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
而最后一页,只用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颜料,颤抖地写着一行潦草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它活了……从画里……出来了……我们……都错了……我们都将成为它的颜料……】
日记到此为止。
沈清辞合上日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终于串联起了所有的线索。
多年前,这位学徒修复师发现了《盛宴》被篡改的秘密,并试图揭露。她很可能找到了最初的构图,知晓了“献祭”的真相。但她的行为,可能意外地触发了什么,或者惊动了那幅画中早已孕育的邪恶——由无数负面情绪和扭曲规则形成的怨念集合体。
最终,她失败了,甚至可能成为了那怨念集合体最初的“养料”之一。而她的执着与对“真实”的追求,或许化作了这地窖中守护的“初心之焰”,也就是这幅油灯画。
“所以,破解的关键,不是找出一个具体的‘伪画者’,”沈清辞抬起头,目光扫过疲惫而绝望的众人,声音清晰地在地窖中回荡,“而是要‘净化’它!用‘真实’与‘初心’,去焚毁那由虚伪和怨念构成的集合体!”
她拿起那几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素描,又指了指石台上的油灯画。
“这些,代表‘真实’与‘初心’,是它的克星!”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台阶入口处的金光护罩猛地一阵剧烈摇曳,光芒再次黯淡了一大截!外面的血影发出兴奋的嘶吼,冲击得更加猛烈!
油灯画上的火焰,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
“它快撑不住了!”保安尖叫起来,恐惧地看向入口,那血影几乎已经要突破进来!
“那我们该怎么做?”苏芮急切地问道,“用这些画去砸它吗?”
“不,”沈清辞的目光落在了石台前方,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我们需要一幅画!一幅……能够覆盖、甚至取代《盛宴》的,‘真实’的画!”
她将那些素描和那本日记郑重地放在空地上,然后,捡起了地上一支虽然破损但似乎尚能使用的炭笔。
“你要……在这里画画?”林枫难以置信。
“时间不够了!”眼镜男看着即将破碎的金光屏障,几乎要崩溃。
“没有别的办法了!”沈清辞的眼神无比坚定,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将炭笔抵在空地上——那里,就是她最后的“画布”!
“帮我争取时间!”她头也不回地喊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不是要画多么精美的作品,而是要倾注她的“理解”,她的“真实”,她对这黑暗背后那一丝微弱光明的“信念”!
她回想起日记中学徒的执着,回想起油灯画的温暖,回想起那些素描中平凡却真实的美好……
然后,她开始动笔!
炭笔在粗糙的地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没有构图,没有章法,完全是凭着内心的感悟与本能在挥洒!
她画下那盏燃烧的油灯,画下阳光透过穹顶的瞬间,画下那些素描中鲜活的人物,画下……她自己,和身边这些虽然恐惧却依旧在挣扎的同伴!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仿佛整个灵魂都投入了这场疯狂的创作之中。
与此同时,油灯画的光芒越来越弱,金色的屏障已经薄如蝉翼。
“快啊!清辞!”苏芮看着那几乎要贴到脸上的血影和那只疯狂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
陆承强撑着抬起完好的右手,握紧了拳头;林枫和老赵挡在了沈清辞身前;就连眼镜男和保安,也颤抖着捡起了地上的石块。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就在油灯画的光芒即将彻底熄灭,血影发出胜利咆哮,即将涌入地窖,将所有人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沈清辞画完了最后一笔!
她猛地睁开双眼,将手中那本记载着“真实”的日记,重重地按在了她刚刚完成的、那幅充满了生活气息、信念与温暖光芒的……简陋却无比真挚的画作中央!
“以真实之名,”她朗声宣告,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地窖中回荡,
“覆盖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