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青麓书院,仿佛被拉长、揉碎,融入了每日的晨钟暮鼓、墨香茶韵之中。顾九歌彻底融入了这份宁静,她的“顾大家”之名,不再局限于画苑。
偶尔,她会应松溪山长之邀,去“琴”苑听一曲《高山流水》,品评其中意境;会在“棋”苑与一位痴迷弈道的老教授手谈一局,棋风看似平和,却暗合天地至理,几子落下便让对手陷入长考,汗流浃背;她甚至会在“书”苑,就某篇艰深古籍的断句释义,与几位博士展开辩论,其见解之新颖、逻辑之缜密,往往令人茅塞顿开。
她并非刻意炫耀,只是随性而为。但每一次不经意的展露,都如同在书院这片深潭中投入一颗颗明珠,荡开层层智慧的涟漪。汇聚到她身上的“信服”与“敬仰”文气,愈发醇厚精纯。她的神力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稳步向着六成恢复,且根基打得无比牢固,神源晶莹剔透,再无半分杂质。
七七更是如鱼得水。它成了书院名副其实的“吉祥物”,上至山长,下至刚入学的蒙童,无人不喜这只灵性十足、姿态优雅的白猫。它有时会蹲在学堂外,听学子们摇头晃脑地诵读圣贤书,琥珀色的瞳孔里竟偶尔会闪过一丝类似“了然”的神色。有时,它会溜达到藏书楼,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间漫步,仿佛一位挑剔的读者。甚至有学子信誓旦旦地说,曾见它在月圆之夜,于书院最高的“观星阁”顶,对月吞吐,周身有星辉缭绕。
这一日,书院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清明文会”。这是青麓书院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不仅本院师生齐聚,还会邀请附近州郡的文人墨客、致仕官员前来,以文会友,祭祀先贤。
文会设在书院最大的广场“文华坪”上。坪前设祭坛,祭祀孔孟等先圣先贤。坪中则设下数十张长案,备有笔墨纸砚,供人即兴创作诗词歌赋、书画文章。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身着各色儒衫文士服的人们往来穿梭,交谈声、吟诵声、赞叹声不绝于耳,气氛庄重而热烈。
顾九歌作为书院客座先生,自然也出席了文会。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襦裙,抱着七七,坐在较为僻静的一处席位上,安静地看着这场人文盛事。松溪山长作为主人,忙得不可开交,但仍抽空过来与她打了个招呼。
文会渐入高潮,不少精彩的诗文、画作被创作出来,引来阵阵喝彩。这时,一位来自邻郡、颇负才名但也有些恃才傲物的年轻举子,在作完一首备受赞誉的咏春诗后,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安静独坐的顾九歌身上。
他早就听闻青麓书院来了一位年轻貌美、被尊为“大家”的女先生,心中颇不以为然,认为多半是沾了容貌的光,或是书院夸大其词。此刻见对方如此低调,更是心生“印证”之意。
他端着酒杯,走到顾九歌席前,朗声道:“久闻顾大家才名,今日文会盛事,群贤毕至,大家何不露一手,让我等也开开眼界?”语气虽故作客气,但那眼神中的挑衅意味,却显而易见。
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目光都聚焦过来。许多外地文士也早对这位神秘的“顾大家”好奇不已。
顾九歌尚未开口,她怀中的七七却先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琥珀色的瞳孔淡淡地瞥了那举子一眼。那举子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洪荒巨兽凝视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
顾九歌轻轻抚了抚七七的背,安抚下它的小情绪,这才抬眼看向那举子,目光平静无波:“诗文小道,娱情怡性即可,何必争强好胜。”
她这话本是实话,也是懒得与对方计较。但听在那心高气傲的举子耳中,却成了轻视与托词,不由激得他面色微红,声音也高了几分:“顾大家此言差矣!文以载道,诗以言志,岂是娱情小道?大家推三阻四,莫非是……徒有虚名不成?”
这话便有些失礼了,连松溪山长都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圆场。
顾九歌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却仿佛冰雪初融,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淡然。她并未动怒,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也罢。”她轻声道,放下七七,缓步走到一张空着的长案前。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她。连丝竹声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她没有选择吟诗作对,也没有挥毫泼墨。她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案上那张空白的宣纸。随着她指尖的移动,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空白的纸面上,竟凭空开始浮现出淡淡的墨痕!那墨痕并非由笔蘸墨画出,而是仿佛从纸张内部渗透出来,随着她指尖的引导,自然而然地流淌、勾勒!
她画得极快,指尖如同舞蹈。没有具体的山水人物,只有流动的线条、氤氲的墨色。时而如龙蛇起陆,带着铮铮傲骨;时而如云卷云舒,透着自在逍遥;时而又如溪流潺潺,蕴含着无尽生机……
更令人震撼的是,随着画面的呈现,一股难以言喻的“意”笼罩了整个文华坪!所有人都仿佛被拉入了画中的世界,感受到了那份超然物外的精神气度!那不仅仅是视觉的享受,更是直击灵魂的洗礼!
几个呼吸之间,一幅气象万千、意蕴无穷的“意蕴图”便已完成!
顾九歌收回手指,纸上的墨迹也瞬间凝固,仿佛本就画在那里。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种玄妙的意境中,久久无法回神。那位挑衅的举子,更是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他感受到了一种维度上的差距,自己方才那点才情,在对方这近乎于“道”的展现面前,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此画无名,便赠予书院吧。”顾九歌对着松溪山长微微颔首,随即抱起重新跃回她怀中的七七,转身飘然离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无数道震撼、敬畏、乃至狂热的目光。
她不需要他们的赞美,方才作画时,引动的天地文气与她自身神力的共鸣,以及在场所有文士心神被撼动时产生的、最精纯的“震撼”与“明悟”信念,已然如同洪流般涌入她的神源!
她能感觉到,神力恢复的瓶颈,在这一刻,轰然松动!
回到听竹小筑,七七懒洋洋地趴回窗台:“对付那种人,也值得你费这番手脚?”
顾九歌盘膝坐下,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微微一笑:“并非为他。只是忽然心有所感,借此契机,印证一番近日所学罢了。”
她闭上眼,开始引导那磅礴的文气与信仰,冲击更高的境界。
而文华坪上,良久之后,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议论声。“顾大家”之名,经此一事,不再仅限于青麓书院,开始随着那些外地文士的归去,传扬四方。
松溪山长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幅“意蕴图”,视若珍宝。他望着听竹小筑的方向,喃喃自语:“点墨成韵,意动乾坤……这位顾先生,恐怕并非我辈凡人啊……”
书院的日子,依旧平静。但顾九歌这只偶然展露的“蝴蝶翅膀”,已然开始在这个世界的文坛,悄悄掀起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