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尖啸穿透夜空,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每个人的脑海。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意识里炸开——痛苦、混乱、饥饿,以及某种扭曲的欢愉。洞内,刚刚陷入浅眠的人们全部惊醒,李莉和小赵甚至捂着耳朵在地上蜷缩起来。
“安静!”刘猛低吼,但他的手指也在颤抖。
只有顾九歌依旧盘膝坐在阵眼处,闭着眼,呼吸平稳。三块山灵玉在她身前悬浮,散发的白色光罩纹丝不动,将尖啸的负面影响隔绝在外。
尖啸持续了约二十秒,然后戛然而止。
但余波还在扩散。
顾九歌的神识能“看”到:以北方“摇篮”为中心,一圈暗红色的能量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扫过大地。涟漪所过之处,所有感染者的“伪魂火”都暴涨了一倍,行动速度、攻击性、甚至出现了一些基础协同——三五个丧尸开始懂得从不同方向包围猎物了。
而更深处,那些被法则碎片深度改造的实验体或特殊感染者,它们的魂火则开始……分化。有的变得更狂暴,有的却突然冷静下来,像接受了统一指挥的士兵。
“摇篮在升级。”顾九歌睁开眼,金色的神血在她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它从被动收集‘素材’,转向主动改造环境了。”
张昀扶着岩壁站起,脸色苍白:“那我们……”
“暂时安全。”顾九歌看向洞口的光膜,“山灵玉的净化规则和它的污染规则是互相克制的。但这个安全期——”她伸手触碰悬浮的“净化”玉石,表面蛛网般的裂纹又加深了些,“不会太长。”
苏晚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剧烈咳嗽,又呕出几口黑色粘液。但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虽然布满血丝,却清明了。
“我……刚才……”她声音嘶哑。
“你体内的污染被暂时压制了。”顾九歌说,“但记住,那是压制,不是清除。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或者靠近高浓度污染源,都可能让它再次失控。”
苏晚默默点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还能隐约看到暗红色纹路的轮廓,像淡化的疤痕。
“顾姐,”小赵突然指着洞外,“雨停了。”
确实,灰黑色的粘稠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空并没有放晴——云层变成了一种暗沉沉的紫红色,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山顶。月光透过云隙洒下,染着病态的橘黄。
顾九歌站起身,走到洞口。净化光膜外,山林在异样的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轮廓。那些松树扭曲的枝干像痉挛的手指,暗红色的苔藓在发光,像无数微小的眼睛。
而远处,大约五公里外的山脚下,有火光。
不是一处,是十几处,分散成扇形,正在缓慢地、有条不紊地向山上移动。
“他们找来了。”刘猛握紧钢管。
“是那些穿灰制服的人?”老王声音发抖。
“不一定。”顾九歌凝视着那些火光,“但肯定和‘摇篮’有关。那声尖啸除了升级感染者,应该还有定位功能——所有高契合度‘种子’都会像灯塔一样暴露。”
她回头看向苏晚,以及那两个依旧昏迷的实验体。
“我们就是灯塔。”
山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岩壁上渗下的水滴声,嗒,嗒,嗒,像倒计时。
“那……怎么办?”张昀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顾九歌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回石室中央,蹲下身,手掌贴在地面上。冰冷坚硬的岩石,但在神识的细微感知中,她能感觉到——地底深处,确实有什么东西在脉动。
那个和林文远留言中“更古老的东西”相关的心跳。
更关键的是,刚才布阵时她泄露的那一丝神性气息,似乎和那个存在产生了某种……共鸣。现在,心跳的节奏正在缓慢调整,逐渐和她呼吸的频率同步。
“下面有路。”顾九歌站起身,“林文远是从这里离开的,他提到的‘更古老的东西’就在深处。也许——”
她看向手中裂纹最多的“净化”玉石。
“——也许那里有更多的山灵玉,或者其他能对抗污染的东西。”
“你要下去?”刘猛皱眉,“太冒险了。如果下面是什么怪物……”
“留在这里是等死。”顾九歌平静地说,“外面的追兵最多三小时就会搜到这里。这个山洞只有一个出口,一旦被堵住,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她环视众人:“兵分两路。我带苏晚和七七下去探查。刘猛、张昀,你们负责其他人,守住洞口,尽量拖延时间。如果守不住——”她指向石室角落那个向下通道,“就下来汇合。”
“苏晚?”李莉不解,“她的状态……”
“正因为她的状态,才要带她下去。”顾九歌看向那个年轻女子,“她体内的污染和净化之力正在僵持,这种‘平衡态’可能会对下面的东西产生特殊反应。而且——”
她顿了顿。
“——而且如果下面真有危险,她的失控也许能成为一张意外的牌。”
这话说得很冷酷,但没人反驳。末日里,任何可利用的资源都要榨干价值,包括人。
苏晚自己也没有反对。她默默站起,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坚定:“我带路。我……对山的气息比较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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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通道比想象中狭窄,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岩壁湿滑,长满墨绿色的地衣,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和某种草药香。顾九歌打头,七七蹲在她肩上,苏晚跟在后面,手里举着一支小型手电——从灰制服越野车里搜来的物资之一。
通道倾斜角度很大,一路向下。走了约十分钟,坡度突然变缓,前方出现一个较为开阔的溶洞空间。
但这里的景象,让两人一猫同时停下了脚步。
溶洞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穹顶高约十米,垂落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但那些钟乳石不是常见的灰白色,而是半透明的琥珀色,内部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像凝固的蜂蜜。
地面平坦,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银色苔藓,踩上去柔软而有弹性。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溶洞中央那片“水池”。
那不是水。
是某种粘稠的、泛着珍珠光泽的银色液体,表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琥珀色钟乳石的光。池子不大,直径约三米,但顾九歌能感觉到——整个溶洞、乃至整个山脉的灵脉,都以此为枢纽在缓缓流动。
而池边,盘膝坐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干尸。
尸体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身上的衣服已经风化得只剩碎布,但骨架完好,甚至隐隐透着玉质的光泽。在尸体的膝上,放着一块石板,石板上刻满了和山洞岩壁同款的象形符号。
苏晚的手电光扫过干尸的脸,突然低呼:“是……老祭司?”
“你认识?”顾九歌问。
“不……不是本人,但穿着很像。”苏晚的声音发颤,“我们寨子历代祭司的葬服都是这种制式,袖口绣着山形纹……可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距离西南山区一千多公里……”
顾九歌走上前,没有碰尸体,而是看向那块石板。
这次的符号她能看懂一部分了——不是靠语言知识,而是符号本身传递的“意境”。石板记录的不是文字,而是一段“记忆”:
一个穿着祭司服饰的老者,带领一群山民跋山涉水,从西南来到这片山脉。他们携带着三块“山心石”(也就是山灵玉),一路躲避着某种“从天而降的污秽”。最后,老者独自进入这个溶洞,以自身为祭品,激活了山灵玉,布下了覆盖整片山脉的净化场。
但净化场只能延缓,不能根除。
污秽的源头——那些“外来规则”——已经深深扎根在这个世界的地脉中。老者在生命最后一刻预见到:终有一天,污秽会爆发,天地变色,生灵涂炭。
而他留下的最后信息是:
“若后来者得见此碑,说明最坏的时代已至。山灵玉只能庇佑一隅,若要净化天地,需寻‘地脉源眼’。源眼深处,沉睡着此界最初之灵。然唤醒祂需三物:纯净之血、未污之魂、以及……愿为天地赴死之心。”
顾九歌的手指抚过最后几个符号。
“最初之灵……”她喃喃。
七七从她肩上跳下,小心翼翼靠近那池银色液体。它伸出前爪,轻轻触碰液体表面——
涟漪荡开。
整个溶洞的琥珀色钟乳石同时亮起!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某种穿透性的温暖,照在身上时,苏晚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像遇到沸水的冰,迅速消退。她闷哼一声,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头顶灌入,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所过之处,那些被污染侵蚀的细胞都在欢呼、重生。
“这池水……”她难以置信。
“不是水。”顾九歌蹲下身,掬起一捧银色液体——液体在她掌心没有流散,而是聚集成一个完美的球体,内部有星辰般的光点在流转。
“这是浓缩到极致的地脉灵气,混合了这座山脉千万年来沉淀的‘守护’规则。”她看向干尸,“老祭司用生命做引子,将三块山灵玉的力量导入地脉,在这里制造了一个……‘净化之心’。”
她松开手,液球落回池中,溅起的涟漪扩散到整个溶洞。随着涟漪,那些琥珀色钟乳石的光芒开始有节奏地明灭,像在呼吸。
而更深处,那个缓慢的心跳声,变得清晰了。
咚……咚……咚……
每一次跳动,都引起池面微颤,溶洞内灵气的浓度就升高一分。
“它在苏醒。”七七的尾巴竖得笔直,主人,那个‘最初之灵’……好像在回应这个净化场。
顾九歌站起身,目光投向溶洞深处——那里还有一条更窄的通道,黑暗浓得化不开,连神识探进去都像泥牛入海。
但心跳声就从那里传来。
“苏晚,”她突然说,“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
“这个池子的净化之力对你最有效。你泡进去,尽量吸收,能压制污染多久就压制多久。”顾九歌从怀中取出那块“守护”属性的山灵玉,放在池边,“我会用这块玉石暂时加强池子的效果。但记住——”
她看着苏晚的眼睛。
“——如果你感觉池水开始变浊,或者皮肤下的纹路再次浮现,立刻出来。过度净化可能会让你体内两种规则的平衡崩溃,到时候神仙难救。”
苏晚点头,没有多问,直接踏入池中。
银色液体瞬间包裹了她。没有窒息感,反而像回到母体般温暖安宁。她闭上眼睛,任由灵气渗透每一个细胞。
顾九歌则带着七七,走向那条黑暗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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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不长,尽头是一个仅容两三人站立的狭小石室。
石室空无一物,只有正对入口的那面岩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色晶体。晶体约有一人高,表面粗糙,没有任何反光,像把所有的光线都吸了进去。
但顾九歌能“看”到——晶体内部,蜷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是实体,也不是灵魂,而是一团纯净的、由这个世界的原生规则凝聚而成的“概念”。祂的形状在不断变化,时而像盘踞的巨蟒,时而像展开双翼的鸟,时而又像一棵根系深扎大地的古树。
而此刻,这个存在正透过晶体,“看”着顾九歌。
没有语言,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庞大的信息流直接涌入她的意识:
山脉的记忆。
她看见了这片大地千万年的变迁:造山运动、冰川消融、森林蔓延、人类出现。她看见最早的山民在峰顶祭祀,看见他们从地脉中采出第一块山灵玉,看见他们用玉石雕刻神像,祈求风调雨顺。
然后,她看见了“坠落”。
不是陨石,也不是飞船,而是一道撕裂天空的暗红色裂隙。裂隙中,无数扭曲的规则碎片如雨落下,渗入大地,污染水源,扭曲生灵。山灵在哀嚎,地脉在痉挛,整个世界都在缓慢中毒。
一些人类被碎片感染,变成第一批“变异体”。另一些人类——那些掌握权力或知识的——却开始主动收集、研究碎片,试图掌控这种力量。
“K-7”项目的前身,早在三十年前就开始了。
而“摇篮”……那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一直在那里,在旧首都地下深处,像一个巨大的肿瘤般缓慢生长、吸收养分,等待破壳而出的那天。
信息流继续涌来。
顾九歌看到了更多:
——穿着白袍的背影,站在“摇篮”深处的光门前,伸手接引裂隙中坠落的碎片。
——无数实验室,遍布全球,用活人做载体进行法则融合实验。
——某个秘密会议,参与者说:“旧人类已经走到尽头。我们需要‘新人类’,需要能适应新规则、能侍奉‘真神’的种族。”
——以及,最后的画面:裂隙的源头,那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中,一双缓缓睁开的、由星辰和暗物质构成的眼睛。
信息流戛然而止。
顾九歌后退一步,额角渗出冷汗。刚才的冲击,即使对她来说也相当沉重。
黑色晶体内部的身影动了动。
这一次,有声音直接在她意识中响起,古老、疲惫、却仍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外来之神……你为何至此?】
顾九歌深吸一口气,用神识回应:“此界受污,天道孱弱。我虽力微,愿尽所能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那声音重复了一遍,带着淡淡的嘲讽,【此界之乱,非一日之寒。污染已入地脉骨髓,除非斩断源头,否则终将覆灭。】
“源头在‘摇篮’,还是那道裂隙?”
【皆是。】晶体中的身影缓缓舒展,【‘摇篮’是肿瘤,裂隙是伤口。但伤口之外……还有执刀之手。】
“那个白袍人?”
【不止他。】声音变得凝重,【执刀者……侍奉着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那存在之名不可言,其形不可视,其意……是‘归墟’。】
归墟。
顾九歌记忆中浮现出这个词——在鸿蒙时期的记载里,那是多元宇宙边缘的一个概念性存在,像黑洞般吞噬一切,将有序化为无序,将存在化为虚无。但它应该只是一个理论,一个可能性,不该有自主意识,更不该……
“它在主动侵蚀这个世界?”她问。
【它在‘进食’】,声音说,【此界的天道,在无数世界中算得上年轻、纯净、美味。归墟的触须早已渗入,只是先前在休眠。那道裂隙……是祂睁开的嘴。】
溶洞突然震动。
不是来自地底,而是来自上方——山洞方向。
顾九歌脸色一变:追兵到了。
【你的同伴在苦战。】晶体中的声音说,【但我能给你的帮助有限。此身已与山脉同化,无法移动。不过……】
黑色晶体表面,裂开了一道细缝。
从裂缝中,渗出一滴银色的、比池中液体更浓缩百倍的精华。它悬浮在半空,缓缓飘向顾九歌。
【这是‘地脉源血’,此山脉千万年精华所凝。用它,你可暂时强化山灵玉,布下更坚固的净化阵。或者……】声音顿了顿,【或者,你可以用它暂时唤醒我的部分力量,但代价是——这座山脉的灵脉会永久受损,百年内寸草不生。】
顾九歌看着那滴源血。
上方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夹杂着隐约的爆炸声和嘶吼。
她做出了选择。
伸手,接住源血,然后——
转身冲向来时的通道。
【你不唤醒我?】声音在她身后问。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顾九歌头也不回,“而且,毁掉一座山去赢一场战斗,这种胜利太廉价。”
她冲出通道,回到溶洞。
池中的苏晚已经醒来,浑身散发着柔和的银光,皮肤下的暗红纹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但池水本身,却变得有些浑浊——净化过程消耗巨大。
“上面打起来了。”苏晚急切地说,“我听到了刘猛的吼声——”
“知道。”顾九歌将源血滴入池中。
瞬间,整个溶洞大亮!
琥珀色钟乳石的光芒暴涨,池水重新变得清澈透亮,甚至开始反向净化——那些之前沉淀在池底的黑色污染物,正在被银光一点点分解、消融。
而顾九歌手中的三块山灵玉,表面的裂纹开始缓慢愈合,光芒也变得更加凝实。
“走。”她拉起苏晚,朝来路返回。
“去帮忙?”
“不。”顾九歌的声音在通道中回响,“我们去把这座山的净化场,扩大到整片山麓。”
“让那些追兵知道——”
“——什么叫主场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