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岐的动作比顾九歌预想的还要快。不过七八日功夫,他便在京城西面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僻静之地,寻到了一座合意的院子。
“小姐,这地方原是一处经营不善的染坊,主家急着出手,价钱很是公道。”赵岐引着顾九歌亲自前去查看,“您看,这前院宽敞,这几间大屋通风采光都好,稍加修缮,便是极好的讲学堂。后院更大,平整出来,正合您说的‘校场’之用。旁边还有一排矮屋,原是工坊和仓库,收拾出来,无论是安置人手,还是作为工匠们的操作间,都极为便宜。”
顾九歌一身素雅的青衣,帷帽遮面,静静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地方确实不错,虽略显破败,但骨架完好,位置也足够隐蔽。她甚至能感觉到,此处地气平和,远离喧嚣,是个能静下心来做事的地方。
“可以。”她微微颔首,“尽快着手修缮,用料不必奢华,但务必坚固、实用。尤其是后院的校场,地面要夯实。”
“是,小人明白。”赵岐连忙应下。
就在顾九歌暗中布局之时,府内的暗流并未停歇。她频繁出入府门,虽尽量低调,却瞒不过一直紧盯着她的眼睛。
这日清晨,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气氛便有些微妙。
老夫人靠在榻上,慢悠悠地拨动着佛珠,目光在顾九歌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歌儿,近来气色瞧着倒是好了不少。”
“劳祖母挂心,许是春日回暖,身子也爽利了些。”顾九歌垂眸应答。
“嗯,身子好了是好事。”老夫人语气平淡,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姑娘家终究是以贞静为要。我听闻,你近来常往外头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侍立在一旁的林姨娘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恭顺。顾九怜更是竖起了耳朵。
顾九歌心知这是敲打来了。她面上不见丝毫慌乱,依旧温顺地回道:“回祖母的话,并非什么要紧事。只是母亲去世前,曾留下几处微薄产业。孙女想着,如今既已及笄,也该学着打理一二,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故而近日多去看了几眼,让祖母忧心了,是孙女的不是。”
她将事情轻描淡写地归为“打理母亲遗产”,合情合理。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需记得,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指着那些营生过活,名声体面才是最要紧的。莫要因小失大,惹来闲言碎语。”
“祖母教诲,孙女谨记在心。”顾九歌恭敬应下,态度无可挑剔。
老夫人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顾九怜快走几步追上顾九歌,假意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姐姐如今可是大忙人了,想见你一面都难。不知姐姐打理的是哪处的产业?若有什么难处,妹妹或许也能帮衬一二呢。”
顾九歌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语气疏淡:“不过是一些田庄铺面的小事,不劳妹妹费心。妹妹若有闲暇,不如多陪陪瑾瑜弟弟温书,他年纪小,正是需要人督促的时候。”
提到顾瑾瑜,顾九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强笑道:“姐姐说的是。只是弟弟如今课业重,父亲也常亲自考校,想必前途定然是极好的。”
这话里带着刺,意在提醒顾九歌,顾瑾瑜才是父亲看重的儿子。
顾九歌岂会听不出?她只淡淡瞥了顾九怜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顾九怜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弟弟前程似锦,自然是好事。”顾九歌说完,不再多言,径直带着银珠离开了。
顾九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气得暗暗跺脚。
回到听雪院,顾九歌并未将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她铺开纸张,开始勾勒脑海中的一些构想。既然要办学,尤其是要开设“格物”科,光有场地和人还不够,还需要明确的方向和能够吸引、启发那些老兵和工匠的“引子”。
她凭借记忆和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绘制了几张简单的图纸。一张是改进水车效率的齿轮联动结构草图,虽只是原理示意,却比当前普遍使用的形制精巧了数倍。另一张,则是关于弓弩的设想,将单一弓臂改为韧性不同的材料复合而成,以增加蓄力和射程。
画完这些,她轻轻吹干墨迹。这些东西在她看来粗浅无比,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格物”,但在此世,已足够惊世骇俗,作为叩开那扇门的砖石,绰绰有余。
她将图纸交给赵岐,吩咐道:“寻绝对信得过的老工匠,与那些退役老兵一同参详,不必强求立刻成功,重在摸索和验证。所有过程,严格保密。”
赵岐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他是见过世面的,立刻意识到这些看似简单的草图背后蕴含的价值,郑重道:“小姐放心,小人知道轻重!”
修缮工程在稳步推进,寻找合适人选的网也撒了下去。顾九歌站在听雪院的窗前,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第一步的迈出,冥冥之中,似乎有更加庞大而浑厚的气运,正在缓慢地向她汇聚。体内那丝神力流转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一丝。
棋盘已经铺开,一枚棋子,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