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宫宴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镇国公府内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对于林姨娘和顾九怜而言,这无疑是梦寐以求的,能在皇室和满朝文武面前露脸的天赐良机。
锦瑟院里顿时忙作一团。裁缝被连夜请进府为顾九怜量身裁衣,首饰铺子的掌柜捧着最新式的头面来回奔波。顾九怜对着铜镜试了一套又一套衣裙,兴奋得脸颊绯红。
“娘,您说我穿这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可好?还是这件石榴红缂丝宫装更显气色?”她拿着两支珠钗在鬓边比划,难以抉择。
林姨娘仔细端详着女儿,眼中既有骄傲也有一丝隐忧:“都好,我儿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怜儿,宫宴之上非同小可,一言一行都需谨慎,定要端庄大方,莫要失了礼数,更要……压过听雪院那头一筹!”
顾九怜自信地扬起下巴:“娘放心,女儿晓得轻重。定不会让父亲和您失望。”她想象着自己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中艳压群芳,引得皇子王孙瞩目的场景,心头一片火热。
与锦瑟院的喧嚣相比,听雪院安静得有些异乎寻常。
顾九歌对镜梳妆,神情平淡。银珠捧着一套套华美的衣裙请她过目,她却只是淡淡扫过。
“大小姐,这套云霞锦的宫装是宫里最新的料子,光泽最好……这套烟罗纱的襦裙又轻又软,行走间如烟似雾……”银珠竭力推荐着。
“不必这些。”顾九歌终于开口,声音清越,“取那套雨过天青色的素罗长裙来。”
银珠一愣:“小姐,那套……是否太过素净了些?今日各府小姐定然都是争奇斗艳……”
“便是要素净。”顾九歌语气不容置疑,“今日是国宴,不是争春的园子。过犹不及。”
她最终只择了那身雨过天青色长裙,裙摆处以同色丝线绣着疏落的兰草暗纹,唯有在光线流转间才隐约可见。乌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凌云髻,簪一支通透无瑕的白玉凤尾簪,耳边坠着小小的珍珠耳珰,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多余饰物。
然而,当她装扮停当,缓缓站起身时,银珠却看得呆了。
没有华丽衣饰的堆砌,那份源于骨子里的沉静气度与清华风姿反而被衬托到了极致。她站在那里,便如一株空谷幽兰,不争不抢,却自有风骨,令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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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麟德殿。
殿内金碧辉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按品级落座,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顾九歌随着父亲顾渊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垂眸敛目,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的低调与周遭争奇斗艳的贵女们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引来了一些探究的目光。
顾九怜则与相熟的几家小姐低声谈笑,她今日一身石榴红宫装,娇艳明媚,确实吸引了不少年轻公子的注目,这让她心中颇为自得,眼角余光不时瞥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嫡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帝后高踞上首,接受着众人的朝贺与敬献的各式端午节礼,无非是些精巧的香囊、五毒符、长命缕等物,虽精致,却也无甚新意。
就在这时,一位坐在皇后下首的妃嫔忽然笑着开口,声音柔媚:“陛下,娘娘,光是饮酒赏乐未免单调。臣妾听闻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近日在京中开设‘济慈堂’,义诊施药,惠泽百姓,颇有贤名。不知今日,顾大小姐可有什么别致的节礼,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看好戏的意味,齐刷刷地投向了坐在下首的顾九歌。
顾九怜心头一跳,隐隐觉得不妙。林姨娘更是捏紧了帕子,紧张地望向顾九歌。
顾渊微微蹙眉,正欲开口替女儿解围。
却见顾九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向帝后方向盈盈一拜,姿态优雅从容,声音清越如玉磬:“臣女愚钝,不敢当娘娘谬赞。济慈堂不过是为秉承先母遗志,略尽绵力,实在当不得‘贤名’二字。今日宫宴,臣女确有一物敬献,并非奇珍异宝,只是臣女根据古方,结合些许拙见,调制的一款‘端午辟秽香’。”
她示意身旁的宫女将一个朴素的紫檀木盒呈上。
内侍接过,打开盒盖,呈至御前。只见盒内并无香囊,只有数枚龙眼大小、色泽深褐的香丸,其貌不扬。
殿内隐隐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这等粗陋之物,也敢献于御前?
然而,当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清冽幽远、带着药草芬芳又无比提神醒脑的香气便悄然弥漫开来,竟将殿中原本浓郁的脂粉香气和酒气都压下去了几分,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皇帝原本有些倦怠的神色微微一动,吸了吸鼻子:“此香……倒是特别。有何说法?”
顾九歌从容应答:“回陛下,此香丸以艾叶、苍术、菖蒲等辟邪解毒之药为主料,佐以少量安神定惊的香料。其香气可驱避蚊虫,净化空气,更能提神醒脑,缓解舟车劳顿之苦。臣女想着,端午时节,暑湿渐重,易生疫病,此香或能略尽防病之效。若置于书房、帐中,或随身佩戴,皆可。”
她没有夸耀香丸多么珍贵,而是切切实实地讲述了其功效,尤其提到了“防病”、“缓解劳顿”,句句都说到了务实的皇帝心坎上。
皇后也微微颔首,显然对这香气颇为受用:“难为你有此巧思和仁心,时刻不忘惠民防病。此物虽简,其意却佳。”
“陛下,娘娘,”这时,一向以刚直着称的靖安侯也忽然开口,声若洪钟,“老臣近日也曾听闻顾小姐于西城设济慈堂,义诊施药,活人无数,京中百姓有口皆碑。如今见其献礼,不尚奢华,唯重实用,心系民生,实乃闺阁女子之典范。镇国公,你教女有方啊!”
靖安侯一番话,分量极重,彻底奠定了顾九歌此番献礼的格调——非是不敬,而是心系百姓,务实求真!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看向顾九歌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好!好一个‘不尚奢华,唯重实用’!顾卿,你生了个好女儿!传朕旨意,顾氏九歌,秉性贤良,惠泽百姓,赐‘蕙质兰心’匾额一块,以示嘉奖!”
“臣女谢陛下、娘娘恩典!”顾九歌再次敛衽下拜,神色依旧平静,并无半分得意忘形。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恭贺之声。所有人再看顾九歌的眼神,已然完全不同。那身素净的衣裙,此刻看来不再是寒酸,而是清华自守的风骨;那低调的举止,也不再是怯懦,而是宠辱不惊的气度。
顾九怜看着被众人目光环绕、甚至得了陛下亲口赞誉和赏赐的嫡姐,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精心打扮的石榴红,只觉得那红色刺眼无比,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她费尽心思想要出风头,却敌不过对方轻描淡写的一招。
林姨娘更是脸色发白,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碎。
顾九歌安然落座,仿佛刚才引起轰动的并非是她。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在皇帝金口玉言嘉奖、气运加身的刹那,体内那丝神力猛地壮大了几分,奔流不息。神魂深处,那枚代表七七的契约符文,光芒似乎也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宫宴,从来不只是宴席。于她而言,这是一方没有硝烟的战场,而她,已拔得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