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厂的铁门在锈蚀的吱呀声中重重关闭。
顾九歌站在厂房中央的水泥地上，尘埃在从破损天窗漏下的光线中缓慢翻涌。这里曾是某个地方小报的印刷基地，三层结构，一楼是空旷的印刷车间，二楼是办公室和宿舍，地下室存放油墨和纸张。如今只剩满地散落的泛黄报纸、倾倒的机器骨架，以及角落里几个空荡荡的铁皮柜。
“安全了……”张昀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手里的消防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刘猛快速检查着门窗。老王和小陈搀扶着李莉和小赵——这几个普通幸存者在化工厂突围时腿脚发软，几乎是被人半拖半拽带出来的。而那三名实验体……他们蹲在车间最远的角落，像三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陈博士和王主任被刘猛用从实验室带出的塑料束带捆住手脚，扔在印刷机旁。
“得有人去楼顶望风。”刘猛喘着气说，“化工厂那边动静太大，可能引来别的什么东西。”
顾九歌点头，目光扫过整个空间。她的神识如水波般扩散——很微弱，但足以感知百米内的生命波动。没有异常，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模糊嘶吼。
“张昀，带小赵去二楼东侧窗口。刘猛，你去屋顶。其他人——”她看向老王，“检查地下室，看看有没有能用的物资，重点是水源和密闭性。”
“那他们呢？”老王紧张地瞥向实验体。
顾九歌没有回答，径直走向那三个沉默的身影。
七七从她肩上轻盈跳下，灰绿色的皮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隐形。它绕到实验体前方，琥珀色的竖瞳逐一扫过他们空洞的脸。
“伪魂火”紊乱，宿主意识被压制在深层……病毒能量正在缓慢改造神经系统。七七的声音直接传入顾九歌意识，但其中一人的波动很特别——编号十三，女性，二十三岁。她体内的法则碎片……在“共振”。
顾九歌蹲下身子，目光落在中间的实验体身上。那是个瘦削的年轻女子，短发凌乱，脸上还残留着实验室药剂留下的青紫色斑块。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扩散，但顾九歌能感觉到——在那层病毒制造的混沌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不是人性的复苏。
是某种被强行嵌入的规则，像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
“退后。”顾九歌平静地说。
几乎同时，编号十三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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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办公室内，张昀刚架起从掠夺者那里缴获的弩。
窗外是荒凉的城郊景象：废弃的农田、歪斜的电线杆、远处高速公路上堵死的车辆长龙。末日才过去一天多，世界却已像废弃了十年。
“张哥……”小赵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声音发颤，“那些怪物……会恢复成人吗？”
张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起了顾九歌在天台上斩杀丧尸时的眼神——那不是恐惧或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像医生在观察病变组织。
“顾姐会想办法的。”他最后只能这么说。
楼下突然传来老王的惊呼。
张昀冲到走廊栏杆边往下看。只见车间中央，那个女实验体站了起来——不，不是“站”，她的四肢以一种违反关节结构的方式扭动着撑起身体，像刚学会使用木偶线的操纵者。
顾九歌站在她面前五步外，纹丝不动。
“刘猛！下来！”张昀朝屋顶喊。
但顾九歌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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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能-激-活——”
编号十三的喉咙里挤出沙哑的音节，不是人类的语言，更像是机器复读损坏的录音。她的皮肤下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像电路板上的走线。
七七弓起背，低吼。
扭曲的法则碎片正在具象化！七七的声音急促，这不是自然变异——是有人把“规则”写进了她的基因序列！
顾九歌的神识凝聚成细针，刺入实验体混乱的意识海。
她“看见”了：
——冰冷的实验室，束缚带勒进皮肉。
——注射器的针头推进静脉，冰蓝色的液体。
——戴着口罩的声音在说：“‘生命契约’改写进度37%……加入‘潜能激发’模因碎片……”
——然后是痛苦，细胞撕裂重组般的痛苦。
——最后是无数破碎的画面：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背影，一道悬浮在半空的光门，门后是无尽的黑暗与暗红色的……触须？
顾九歌收回神识时，编号十三已经完成了变异。
她的双臂延长了三分之一，指尖长出黑色骨刺。背脊隆起，撑破破烂的病号服，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半骨质化的脊椎突起。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瞳孔分裂成六边形蜂窝状结构，每一格都映出不同的倒影。
“杀……所有……不稳定……”她嘶吼着，扑向最近的活物——不是顾九歌，而是角落里的另外两个实验体。
顾九歌动了。
她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却精准地切入变异体冲刺的轨迹。右手并指如刀，在对方骨刺挥下的瞬间点在其肘关节内侧——不是攻击，而是注入一缕极细微的、被灵气包裹的神识。
变异体僵住。
不是被力量压制，而是她体内那两股互相冲突的“规则”突然失去了平衡。
“生命契约”要求宿主存活并执行预设指令。
“潜能激发”强制身体突破极限、不计代价攻击。
顾九歌那一缕神识，像一根针扎进了两个齿轮之间。
变异体跪倒在地，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下的暗红纹路明灭不定，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七七。”顾九歌说。
灰绿色的小猫跃上变异体肩膀，前爪轻轻按在她太阳穴上。琥珀瞳孔深处亮起微光。
正在剥离外源法则碎片……剥离失败，碎片已与宿主灵魂部分融合。尝试隔离……建立防火墙……七七的尾巴焦躁地甩动，主人，这些规则是“活的”——它们在抵抗！
顾九歌眼神一凛。
活的规则？那就意味着——
“吼——！！！”
变异体突然爆发出远超之前的力量，硬生生挣开了七七的精神压制。她六边形的瞳孔全部锁定顾九歌，骨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她的咽喉！
但骨刺在距离皮肤一寸处停住了。
不是顾九歌格挡，也不是谁救援。
是变异体自己僵住了。她分裂的瞳孔中，有一格倒映出顾九歌平静的脸——而在那倒影深处，实验体原本属于人类的、被压抑到几乎湮灭的意识，突然挣扎着浮上来一瞬。
就这一瞬。
顾九歌的手指按在了她眉心。
“以鸿蒙之名，令尔等——”
她没说完。因为强行调动本世界无法承载的规则言灵，会引来天道反噬，而她现在的状态承受不起。
所以她换了一种方式。
神识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入，不是攻击，而是“编辑”——将那两段扭曲的法则碎片从实验体的灵魂上“剪”下来，然后用自己的神识暂时包裹、隔离。
变异体软倒在地，恢复成那个瘦削的年轻女子。她眼中的六边形结构褪去，变回普通的人类瞳孔，只是依旧空洞。
顾九歌后退一步，指尖微微发抖。
刚才的操作消耗了她恢复至今三成的神识储备。
“顾姐！”张昀从二楼冲下来，弩箭对准昏迷的实验体，“她——”
“暂时稳定了。”顾九歌打断他，“但另外两个也可能随时发作。七七？”
七七跳回她肩上，声音疲惫：我能在他们意识边缘设置预警屏障，但治标不治本。这些碎片……主人，它们像“种子”，会吸收宿主的生命力生长。
顾九歌看向被捆在一旁的陈博士。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死死盯着昏迷的编号十三，眼中不是恐惧，而是……狂热的兴奋。
“你早知道会这样。”顾九歌走到他面前。
陈博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潜能激发’模因的不稳定性……我们一直在尝试优化载体。但她刚才的表现——你看到那完美的结构变异了吗？这证明‘生命契约’的改写是成功的！她本能地优先攻击其他实验体，因为她的底层指令是清除‘不稳定样本’……”
“闭嘴。”刘猛一脚踹在他肩上。
顾九歌蹲下身，直视陈博士的眼睛：“‘那位’是谁？‘庇护所’在哪里？”
陈博士笑了，笑容扭曲：“你以为我会说？你们根本不明白——这不是灾难，这是进化！丧尸？那只是失败品。真正的‘新人类’将会超越肉体凡胎，我们将获得永生，获得力量，获得——”
顾九歌的手指按在他额头。
不是搜魂——她现在做不到。但用最后一点神识制造短暂的意识空白，足够了。
“七七。”
小猫跳上陈博士头顶，琥珀瞳孔光芒大盛。
记忆提取……过滤关键词……“那位”……没有具体形象，只有声音……“庇护所”坐标……北纬39°54’，东经116°23’……那是……旧时代的首都？不对，具体定位在一处地下设施……代号‘摇篮’……
陈博士突然剧烈抽搐，口吐白沫。
“他在抵抗！”王主任尖叫道，“他们给我们植入过精神锁！触及核心记忆会触发——”
话没说完，陈博士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了。
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一片死寂。
李莉当场呕吐起来。小赵瘫软在地。就连刘猛也脸色发白。
只有顾九歌平静地看着那具无头尸体。她的神识捕捉到了最后一瞬间的波动——不是自毁，是远距离的、跨越空间的规则抹杀。
有人，在至少百里外，“引爆”了陈博士脑中的某个预设规则。
“有趣。”顾九歌轻声说。
她转身看向面如死灰的王主任：“你想试试吗？”
王主任疯狂摇头，眼泪鼻涕一起流：“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别——别碰我的脑袋！”
“很好。”顾九歌在旁边的印刷机操作台上坐下，“从头说起。‘K-7’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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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天色渐暗。
刘猛和张昀用厂里找到的帆布和铁架在一楼隔出几个相对私密的空间。老王和小陈从地下室翻出几箱过期的桶装水、半袋生虫的大米，以及——意外之喜——一套完整的柴油发电机和两桶燃料。
顾九歌坐在二楼的经理办公室里，面前摊着从实验室带出的文件。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把天空染成污浊的橙红色。
王主任的供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K-7”项目始于五年前，表面是某生物科技公司的基因编辑研究，实际资金来源成谜。研究核心是“人类潜能极限突破”，但三年前，一组来自“那位”提供的“特殊样本”改变了研究方向。
那组样本被记录为“法则碎片提取物”。
“我们一开始以为那是某种新的基因表达催化剂。”王主任在交代时还在发抖，“但它在培养皿里……改变了物理规则。一滴液体能让水往高处流，能让死去的细胞重新分裂——不是复活，是‘逆转时间’。”
实验很快失控。一次泄漏事故导致三名研究员感染，二十四小时内，他们失去了理智，攻击性极强，对活物血肉表现出异常渴望。
那就是丧尸病毒的起源。
但“那位”没有叫停实验，反而要求加速。更多“法则碎片”被送来，研究人员开始尝试将碎片编码进人类基因序列，制造“可控的新人类”。
“庇护所”是“那位”许诺的终极基地，据说位于旧首都地下深处，能免疫病毒，拥有完整的生态系统和尖端科技。所有核心研究员都被许诺了席位——前提是完成自己的任务。
“我们的任务是完善‘生命契约’和‘潜能激发’的融合。”王主任说，“陈博士负责理论架构，我负责临床测试……那些实验体，都是‘那位’送来的，有些是流浪汉，有些是……”
他没说下去。
顾九歌合上文件。
七七蜷在她膝盖上，尾巴轻轻摆动：主人，那些法则碎片的性质……很像叛神赫穆特的手笔。他在上个纪元就喜欢玩弄“扭曲的契约”和“透支的潜能”。
“但赫穆特应该已经陨落了。”顾九歌用神识回应，“除非……”
除非那场波及多个宇宙的叛乱，有碎片逃逸到了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脆弱的天道，无力净化或排斥这些外来规则，于是它们像癌细胞一样扎根、扩散，最终以“科学”为外衣，催生出了这场丧尸末日。
楼下传来发电机的轰鸣，随后，几盏应急灯亮起昏黄的光。
张昀端着一碗加热的罐头粥走进来：“顾姐，吃点东西。”
顾九歌接过，没有立刻吃：“那三个实验体怎么样？”
“都睡着了。刘猛看着他们。”张昀犹豫了一下，“顾姐……我们真的要带着他们吗？我的意思是，万一再……”
“他们是被害者。”顾九歌说，“而且，他们体内有我需要的信息。”
“信息？”
“关于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信息。”顾九歌看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张昀，你相信有神吗？”
张昀愣住：“我……我以前不信。但现在……”
现在，丧尸横行，世界崩溃，而眼前这个女人能在尸群里杀进杀出，能让发狂的怪物瞬间安静——这已经超出了“特种兵”或“武林高手”的范畴。
“如果有神，”顾九歌轻声说，“那也分很多种。有的神创造世界，有的神守护秩序，有的神……”她顿了顿，“以众生为实验材料。”
楼下突然传来惊呼。
顾九歌身影一闪，已出现在一楼车间。
应急灯的光线在剧烈晃动——不是灯在晃，是整个地面在震。
“地震？”刘猛护住李莉和小赵。
但顾九歌感知到的不是地震。
是某种巨大的、在地下深处移动的东西。它的能量波动……和实验体身上的法则碎片同源，但强上千倍、万倍。
七七全身的毛炸开：法则共鸣！地下有东西被激活了！
厂房角落，那三个沉睡的实验体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的瞳孔，都变成了六边形蜂窝状结构。
然后，用一种整齐划一的、仿佛同一人说话的声音，他们开口：
“摇篮已启动。”
“新人类选拔，开始。”
“清除所有……不合格样本。”
顾九歌看向北方——旧首都的方向。
夜色中，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刺破云层，直通天际。
光柱持续了三秒，消失。
但整个世界，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被永久改变了。
“庇护所……”顾九歌低声说，“不是避难所。”
“是孵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