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没有立刻下山。林晚照熄了火,拔下钥匙,随意地坐在了泉边那块诺诺刚才坐过的青石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只是中间刻意留出了一小段微妙的距离。
山风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些,吹动着林晚照的短发,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由整蛊带来的戏谑感。远处的黑暗依旧浓重,只有摩托车灯熄灭前最后一点余光,在他们周围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两人一时无话。路明非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岩石上粗糙的苔藓,脑子里乱糟糟的,既有刚才被捉弄的余悸,也有更早之前深埋心底的,关于眼前这个人的纷乱思绪。
“喂,衰仔。”林晚照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山风里显得很清晰,但又带着点平时少有的、不易察觉的平淡,“刚才诺诺在,有些话没说完。”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抠苔藓的手指停了下来。
林晚照没有看他,目光投向远处吞噬了一切光线的黑暗,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陈述:“你之前说的……喜欢我。那件事。”
路明非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他没想到林晚照会如此直接地、在这样一个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次提起这个话题。那个雨夜电影院外的告白,连同被拒绝的尴尬和失落,像潮水般瞬间涌回脑海。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山风的呜咽和泉水的叮咚似乎都被放大了。
沉默了一会儿,林晚照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路明非。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大笑时的张扬,也没有了平日里的轻浮,而是一种路明非很少见到的、近乎认真的平静。只是那平静底下,似乎还藏着点别的,像是……某种试探,或者说,是给予一种近乎荒诞的许可。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点意味不明:“其实吧……你现在要是还有那个胆量,也不是不能试试。”
路明非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晚照迎着他震惊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仿佛在解释一条学院规则:“别忘了,你赢了自由一日。按照卡塞尔那些老家伙们定下的自以为是的规矩,赢家总该有点特权,不是吗?”
她微微向前倾身,靠近了路明非一些,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直视着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却又冰冷如公式般的肯定:
“所以,如果你现在,还有胆子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或者想做点别的什么……”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我肯定会配合。”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没有激起热烈的涟漪,反而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它不像是一种邀请,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规则或承诺的、不带感情的履行义务。她像是在说:看,这是你赢得的权利,我尊重规则,仅此而已。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英气而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羞涩或期待,只有一片坦然的、甚至有些漠然的平静。他心脏跳得厉害,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机会。这似乎是老大亲手递到他面前的机会。一个他曾经在绝望中鼓起勇气才敢说出口的奢望,此刻却被如此直白地、甚至带着点施舍意味地放在了桌上,任他取用。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那句“我喜欢你”几乎就要冲破阻碍,再次脱口而出。他甚至能想象到,如果他真的说了,或者真的做了些什么,林晚照大概真的会如她所说,“配合”地接受,或许还会带着她那标志性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可是……
他看着林晚照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一片他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虚无。这和他记忆中那个会为他扔掉整包烟、塞给他橙子味棒棒糖、嚣张地把他从电影院捞出来的老大,似乎重叠,又似乎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冰墙。
这种“配合”,这种基于“赢家权利”的施舍,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那股冲动像潮水般涌起,又像潮水般迅速退去。最终,路明非只是更深的低下了头,避开了林晚照的视线,将所有的翻江倒海都压回了心底。
他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山顶只剩下风声,和他一片沉寂的答案。
林晚照看着重新变回鸵鸟的衰仔,脸上那点罕见的认真如同潮水般褪去,又恢复成了平时那副略带戏谑的轻浮模样。她似乎并不意外,也无所谓失望,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重新靠回岩石上,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今晚糟糕的天气。
“那我就当你是拒绝咯?”
还是没有说话,只有山风在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