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看着重新变回鸵鸟、低头不语的衰仔,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易放过他。她伸出手,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带着点不耐烦地、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路明非低垂的脑袋,发出“叩叩”的轻响。
“喂,”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大姐问你话呢,说话。装什么哑巴?”
这一下敲击和直白的催促,像是一下子捅破了路明非心里那层薄薄的、自我保护的壳。一直被压抑的混杂着委屈、困惑、不甘和一丝微弱勇气的情绪,如同找到了一个泄洪口,猛地涌了上来。
他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畏惧了,几乎是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激动,语速飞快地,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说什么?说我喜欢你?是!我是喜欢你!从初中那时候就……就觉得老大你跟别人不一样!可是……可是这能一样吗?!”
他挥舞着手臂,试图解释清楚那团乱麻:“你刚才那算什么?‘配合’?‘赢家的权利’?这……这听起来就像……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好像我是什么拿着奖券去兑奖的人!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路明非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喜欢你,老大,是想……是想正儿八经地喜欢你,不是靠着什么见鬼的胜利特权去‘兑换’一个女朋友!那样有什么意思?那样你还是你吗?我还是我吗?”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我知道我衰,我怂,我配不上你。你要拒绝就干脆点拒绝好了,干嘛……干嘛要用这种方式?好像施舍给我一样……我路明非再没出息,也没想过要这种……这种好像交易来的东西!”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他把心底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想法都袒露了出来,说完后反而有一种虚脱般的轻松,但紧接着就是更大的恐慌——他居然敢这么跟老大说话?
他忐忑不安地看向林晚照,准备迎接可能的怒火。
然而,林晚照并没有生气。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敲他脑袋的力道。她脸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路明非,仿佛在欣赏一出突然变得有趣起来的戏剧。
她没有打断他,也没有立刻回应,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他语无伦次地把所有话说完,看着他激动得通红的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直到路明非彻底没了声音,像只被抽空了力气的小公鸡一样耷拉下脑袋,她才轻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嗯……”的音节。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依旧挂在脸上,让人完全猜不透她此刻的真实想法。是觉得可笑?是感到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说完了么?”林晚照等了一会儿,待到路明非激动的喘息声稍微平复,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段激烈的剖白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
路明非像只被戳破的气球,一腔勇气和委屈发泄完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泄气。他耷拉着脑袋,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林晚照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吞噬光线的虚无黑暗。她的声音飘忽起来,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月光下审视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的探究。
“喜欢我……”她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尾音消散在风里。然后,她侧过头,视线余光扫过路明非低垂的脑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叩问自己:
“是喜欢初中的那个我……那个会逼着你叫老大、会塞给你棒棒糖、觉得罩着个小弟挺有意思的……林晚照?”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坐在你面前,和你说话的……这个我?”
没等路明非反应过来,她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又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继续用那种自言自语般的、带着点飘忽和自嘲的语调说道:
“初中的林晚照……呵,那时候觉得天老大我老二,收个小弟跟玩似的,觉得自己能罩住一切……多简单,多……鲜活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岩石上轻轻划动。
“现在的我呢?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了。是执行部报告上那个冷冰冰的代号?是别人眼里嚣张不可一世的疯子?还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听不见,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像一张精致的面具,牢牢焊在脸上,纹丝不动。
“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空壳一样的……存在?”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含在嘴里,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