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楠依旧每天来,带着她那无懈可击的温和与恰到好处的距离。自那日测字之后,我对她的警惕提到了最高,表面却维持着一种死水般的平静。我不再排斥她的靠近,也不再回应她的任何试探,只是冷眼旁观,像一尊逐渐风化的石像,等待着可能出现的裂缝。
直到今天。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进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浅笑:“陈老师,今天天气转凉,我炖了点汤,清淡开胃,您尝尝看?”
我没说话,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保温桶上。
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打开盖子,盛出一小碗,放在我旁边的石桌上。
就在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的味道,猛地钻进我的鼻腔!
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鲜香。发菜(或用黑木耳丝替代)特有的滑润气息,胡萝卜丝的清甜,黄金针菇的脆嫩菌香,还有若隐若现的、干贝和虾仁经过泡发炖煮后释放出的,那种不张扬却底蕴十足的海洋的鲜味……最后,是点睛之笔——小葱、细芹、蒜苗混合碎末带来的,层次分明的植物清香……
这味道……这味道……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味道,跟美玲曾经为我做过的“七彩汤”,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美玲说过,这是她根据她外婆(祖籍福建沿海)传下来的一个调理身体的古方,结合她自己对药膳的理解改良的。里面几种食材的搭配比例,尤其是那几种增香配菜的混合使用方式,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说是能平衡寒湿,安神补气。她戏称为“陈氏特供七彩汤”,除了她,根本没人会做!连三叔和阿才叔都不知道具体配方!
张楠……张楠是祖籍山东青岛,住在河南!她怎么会这个?!
山东菜系浓油赤酱,豫菜口味居中,跟这种融合了闽地特点、带着明显南方沿海风味的精细汤品,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我这些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层脆弱的冷漠外壳。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张楠,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置信和锐利的审视,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变得嘶哑尖利:
“这汤……你从哪里学来的?!”
张楠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但她脸上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陈老师,您说什么?这就是我们老家那边……天冷时偶尔会做的家常汤啊。用些手边的菜,凑个七样,图个吉利,叫‘合家欢’。”
合家欢?
狗屁的合家欢!
美玲明明说过,这是她独一份的“陈氏特供”!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那股熟悉的钝痛再次尖锐起来,但这一次,混杂着一种被冒犯、被窥探、甚至被玩弄的愤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太像了!不仅仅是味道,连那汤的卖相——发菜(或黑木耳丝)如同墨丝,胡萝卜金红,蛋花鹅黄,葱芹蒜苗的翠绿点缀……这色彩的搭配,这汤汁的清澈度……都跟美玲做出来的,分毫不差!
家常汤?巧合?
世上绝没有这样的巧合!
她到底是谁?三叔从哪里找来的她?她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偏偏会做这碗,只属于我和美玲之间记忆的汤?!
我看着她那双依旧显得无辜而温和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温和底下,可能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冰寒。
我猛地挥手,打翻了她递过来的汤碗。
温热的汤汁溅了她一身,也溅湿了我的裤脚。瓷碗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滚。”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张楠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衣服,又看了看地上狼藉的汤水和碎片,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褪去了血色,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委屈,又像是……别的什么。
她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开始收拾碎片。
而我,靠在藤椅里,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厮杀。
那碗汤的味道,还顽固地萦绕在空气里,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狠狠捅进了我心底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禁区。
美玲……
连这最后一点,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都要被人如此精准地复刻、利用吗?
三叔……你知不知道,你安排的这个人,她…是谁,怎么做的汤跟她做的汤味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