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顶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姜赤璃那句带着好奇与笃定的疑问,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了截然不同的涟漪。姜承乾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精芒;姜阳脸上的温润笑容虽未改变,但原本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曲了一下。
我的心跳在那一刹那几乎漏跳一拍,丹田内自发流转的五行灵珠与龙珠似乎也感应到外界的关注,微微一滞。暴露了?在这炼虚期修士的眼皮底下,被一个看似莽撞的化神中期女修点破?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在脑中飞转。
不能慌!绝不能承认是“异宝”或“重宝”!
就在姜承乾目光如实质般扫来,即将开口的刹那,我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被点破私藏、略带尴尬和赧然的神情,抢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姜小姐灵觉敏锐,晚辈佩服。”
我一边说,一边看似有些不情愿地从怀中(实则是从储物袋暗中调取)取出一物。并非五行灵珠或龙珠本体,而是一枚鸽卵大小、通体赤红、内部似有火焰缓缓流淌的圆形玉佩。此物名为“暖阳佩”,是我当初练习火行灵力固化时,用一枚品质尚可的“火炎玉”边角料,融合了一丝极微弱的丙火之气炼制而成,功效仅限于佩戴时能缓慢滋养火属性灵根,驱散寻常寒毒,算是我早期不成熟的试验品之一,一直留在身边偶尔参详其不足。
我将“暖阳佩”托在掌心,赤红的光芒映照着我的脸庞。“不瞒姜小姐和前辈,晚辈对火行之道确实多下了些功夫,这枚玉佩是早年练手之作,蕴含一丝精炼过的丙火之气,常年随身,或有些许气息残留,让姜小姐见笑了。” 我刻意将“丙火之气”说得平常,将“精炼”归功于个人努力和对火行的偏好。
姜赤璃的注意力果然被那枚红光莹莹的玉佩吸引了过去,她上前两步,仔细感应了一下,眉头却微微蹙起:“这玉佩……火气是挺纯,但好像……不对,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比这个要……复杂得多,也深邃得多。” 她天生对火属性能量极其敏感,直觉告诉她,那瞬间的感应绝非这枚玉佩能散发出来。
压力再次袭来。
这时,张楠轻柔却清晰的声音响起:“赤璃小姐感知无双。外子修行功法有些特殊,早年曾意外炼化过一缕地脉火煞入体,虽已降服,但偶与体内其他属性灵力激荡时,确会产生些异常波动,有时连他自己也难以控制。” 她说着,担忧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情真意切。这个解释,巧妙地将“复杂深邃”的感觉引向功法冲突和“历史遗留问题”,既解释了异常,又暗示了潜在风险(功法冲突),让人不易深究,也合理解释了为何“比玉佩更复杂”。
三叔适时地叹了口气,接口道:“唉,这小子就爱瞎折腾。为了精研五行,什么都敢往身上试,这毛病说了多少次也不听。让姜前辈和两位道友见笑了。这玉佩若是赤璃小姐喜欢,尽管拿去把玩,不值什么。” 他再次强化了“个人痴迷研究、敢于冒险”的形象,并将话题引回“玉佩”这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上,试图转移焦点。
姜承乾的目光在我手中的“暖阳佩”、我坦然(实则紧绷)的脸、以及张楠和三叔之间缓缓移动。炼虚期的神识何其强大,虽然我早已用龙珠的混沌气息将丹田重重包裹遮掩,但他若有心探查,未必不能发现端倪。不过,张楠和三叔这番配合默契、情真意切的说辞,以及我拿出的“实物证据”,似乎构成了一条相对完整的逻辑链:一个痴迷五行、敢于尝试(甚至有点乱来)的下界飞升修士,身上有些功法冲突的痕迹和练手的失败品,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我们展现出的价值(手艺、潜力)和相对“清白”(传承残缺、无甚背景)的状态,似乎比立刻揭破一个可能存在的“秘密”更符合姜家目前的利益。直接撕破脸逼问,不如徐徐图之。
果然,姜承乾眼中的锐利渐渐隐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温润长者的神态,他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修行之人,探索己道,有些许异状也是常事。赤璃,莫要胡闹,惊扰了客人。” 他轻描淡写地将姜赤璃的发现定性为“异状”,而非“异宝”。
姜阳也笑着打圆场:“舍妹自小被宠坏了,对火属之物格外痴迷,感应也敏锐些,若有唐突,三位勿怪。” 他看向我,“蕴钰道友这门手艺,看来确实与火行有缘。这枚‘暖阳佩’虽只是练手之作,但其中火气之纯,已显功底。方才我们所提之事,还望三位回去后,与同伴好好商议。我姜家,是诚心相交。”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散去。姜赤璃撇了撇嘴,接过我递上的“暖阳佩”,拿在手里把玩,不再说话,但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仍时不时瞟向我,显然并未完全信服。
接下来的宴会,气氛恢复了些许表面的和谐,但已味同嚼蜡。姜承乾不再深究五行传承或招揽细节,只是随口问了些下界风物,我们自然也小心应对。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我便以“店铺尚有杂务,同伴等候”为由,起身告辞。
姜阳亲自将我们送至揽月楼下,礼仪周全,只是临别前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接引仙城看似安稳,实则暗流不少。三位初来,还需多加小心。若有任何难处,或改变了主意,随时可来姜府寻我。”
我们三人拱手道别,转身融入仙城夜晚依旧熙攘的人流。直到走出很远,确认无人跟踪(至少明面上没有),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好险!”三叔长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那姜家丫头,灵觉太过敏锐!幸好你和楠丫头反应快。”
张楠手心有些冰凉,紧紧握着我:“他们不会信的,至少那姜承乾和姜阳不会全信。他们只是暂时不想把事情弄僵。”
我点点头,脸色凝重:“姜家这条线,已经成了悬在头顶的剑。他们看中的,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多。今日我们能搪塞过去,一是他们尚未完全确定价值,二是不想用强留下恶名或逼我们鱼死网破。但下一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必须尽快想办法!”我沉声道,“要么找到足以让姜家忌惮的靠山或理由,要么……就得有随时能脱身、且让他们觉得追索代价大于收益的底牌和后路。”
回到“五行精品阁”,慕昭云、沈清源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听完宴会的详细经过,众人神色都沉重起来
“姜家势大,在接引仙城经营数千年,关系盘根错节。”沈清源捻着胡须,“找让他们忌惮的靠山,谈何容易。其他大家族未必愿意为了我们几个无名小卒得罪姜家,仙城官方更是不会介入此类私下纠葛。”
慕昭云怀抱长剑,清冷道:“提升实力,或备好后路。前者需时,后者需机。”
石岩挠挠头:“要不……咱们悄悄把店关了,换个地方?仙城这么大……”
“难。”三叔摇头,“姜家既然盯上我们,在这仙城内,除非躲入某些禁地或代价极高的秘密洞府,否则很难完全避开他们的眼线。而且我们的灵石,也支撑不起长期隐匿或远距离传送。”
店内陷入了沉默。飞升仙界的兴奋早已被现实的冰冷压力取代,此刻更是感到前路维艰。
我沉思良久,缓缓开口:“实力要提升,后路也要找。昭云师姐说得对,需要时机。” 我看向吴师叔(由之前对话的石岩等人合并,此处统一为擅长阵法的‘吴师叔’形象),“吴师叔,您最近钻研那古阵图,结合接引仙城公开的城区阵法脉络,能否找出一些……灵气相对紊乱、监控相对薄弱,或者存在某种天然空间不稳定的边缘区域?不一定是出路,但或许是暂时藏身或争取时间的所在。”
吴师叔眼睛一亮:“你是说……利用阵法盲区或空间特性?这个老夫倒是可以仔细推算一下!仙城大阵并非完美无缺,尤其一些靠近废弃矿脉、古战场边缘或者当年建城时未能完全平复的空间褶皱地带……”
“好,有劳您尽快。”我又看向沈清源,“沈师叔,除了常规丹药,能否尝试炼制一些……嗯,能在短时间内模拟高阶修士气息、或制造特定灵力混乱场域的丹药或药散?不求伤人,只为制造混乱或误导。”
沈清源沉吟:“模拟气息极难且易被高阶修士看破,但制造小范围、短暂的灵力紊乱或属性冲突烟雾,借鉴一些幻毒之道,或可一试,需要一些特殊药材。”
“尽力而为,注意安全和隐蔽。”我最后看向慕昭云和张楠,“铺子生意照常,但从今日起,所有核心炼制转到后院静室,加强阵法防护。昭云师姐,警戒之事,拜托了。”
众人领命,各自忙碌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我知道,与姜家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今日揽月楼中的急智,只是暂缓了危机。必须在姜家失去耐心或采取更直接行动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
而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这接引仙城本身,就在那浩瀚却危险的仙界规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