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五行精品阁已有三日。
铺子照常开门,我依旧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零星进来的客人,心思却全然不在生意上。货架上的物件又少了几件,进账的灵石被迅速换成布阵材料、冷僻药材,以及尽可能多的空白阵旗和符纸。铺子后院的防护阵法被吴师叔反复加固、修改,又嵌套了两层示警和一层伪装阵法,用他的话说,“就算炼虚期的神识扫过,不特意深究,也只会觉得这里是个防护过当的普通炼器铺子。”
但这种“普通”,在知晓内情的我们看来,脆弱得像一层薄冰。
姜家那边再无明面上的动静,没有催促,没有新的邀约,甚至连那位姜阳公子都不曾再从店前路过。这种沉寂反而更让人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粘稠的宁静。我知道,他们一定在暗中观察,评估,或许也在调查我们那套“功法冲突”说辞的真伪。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连最跳脱的小王和小李,如今搬运材料时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说话也压低了声音。石岩几乎住在了后院工坊,闷头处理那些基础的玉石粗胚,锤凿声都比往日沉闷几分。
唯一的“好消息”来自沈清源。他昨日乔装去了趟城北专门交易偏门材料的“灰市”,带回了几包气味刺鼻的粉末和几株形态诡异的干枯藤蔓。
“东西凑齐了七七八八,”他把我、三叔和张楠叫到他的小丹房,指着桌上一堆分门别类的材料,低声道,“按古籍残方改良的‘乱灵散’主材有了。点燃后,可令方圆十丈内灵气短暂紊乱,五行颠倒,神识探查也会受到严重干扰,如同坠入迷雾。对高阶修士效果会打折扣,持续时间也短,但制造瞬间混乱,应该够用。”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一味‘梦魇藤’的灰烬,掺入其中,能附带极微弱的神魂冲击,让人恍惚一瞬。关键是,此物生效快,消散也快,事后极难追查痕迹。”
“足够了。”我看着那些不起眼的材料,点了点头。这并非杀敌利器,而是争取一线喘息之机的烟雾弹。“炼制需要多久?动静大吗?”
“小心些,两日内可成。就在这丹房内,我会布下隔绝丹气和声息的结界。”沈清源保证道。
真正的希望,或者说可能的破局线索,则寄托在吴师叔身上。这三日,他几乎不眠不休,整个人蜷在后院角落那张堆满玉简、草图、罗盘和计算晶石的小桌前,头发抓得像一团乱草,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第四日傍晚,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前堂,脸上混合着疲惫与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有了!有眉目了!”他声音沙哑,却压不住激动,将我们几人引到后院,挥手布下一层隔音结界。
他摊开一张巨大的、由数十张符纸拼接而成的草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接引仙城已知的建筑、灵脉节点、主要阵法纹路,以及更多用虚线、问号和特殊符号标记的区域。
“你们看,”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仙城东北角,一片标注为“古匠区”的边缘地带,“这里,是仙城早期扩建时的区域,地下深处残留着一条早已枯竭的‘碎星铁’矿脉。矿脉本身无价值,但当年开采时,为了稳定矿道,曾布设过一套与主城大阵相连但相对独立的‘地缚镇灵阵’。后来矿脉废弃,这套子阵失去维护,但根基仍在,并未被完全拆除,而是被主城大阵‘覆盖’。”
“重点在于,”吴师叔的手指顺着一条极其细微、几乎与主阵纹路重合的虚线移动,“这条废弃的子阵灵络,因为当年布设仓促和地质变动,与主阵的衔接处产生了极其微小的‘错位’和‘灵滞’。平常毫无影响,但在每个月的‘望日’子夜,主城大阵吸收太阴星力进行周期性微调时,这个‘错位点’会因为灵力潮汐的细微变化,产生大约三息的、极不稳定的‘灵隙’!”
“灵隙?”张楠轻声问。
“对!不是阵法漏洞,也不是空间裂缝,而是一种阵法灵力传输暂时性的‘褶皱’和‘薄弱点’!”吴师叔眼睛发亮,“在这三息内,那里的空间稳固性会降到最低,常规的阵法探测也会出现盲区。如果我们能精准把握时机,用特殊方法扰动这一点……”
“能打开一条临时通道?离开仙城?”石岩忍不住插嘴。
“不,没那么简单,也做不到。”吴师叔摇头,“仙城大阵何等浩瀚,这点灵隙如同巨象身上的一道细微擦痕,想凭此破阵而出是痴人说梦。但是!”他语气加重,“我们可以利用这灵隙,做两件事。第一,将一件预先准备好的、带有强烈空间或异种灵力波动的‘引子’投入其中,可能会引发小范围、短时间的灵力紊乱假象,甚至误导阵法反馈,为我们真正的行动打掩护。第二,也是更重要的——这灵隙连接着地下废弃矿道!虽然大部分矿道已坍塌,但根据早期残图和我对地脉走向的推算,可能还有极少数隐蔽的、未被完全填埋的缝隙,通往……城外废弃的‘古战墟’边缘!”
古战墟?我和三叔对视一眼。那是接引仙城建立之前就存在的一片广袤废墟,据说曾是上古战场,空间极其不稳定,遍布危险的能量乱流和时空碎片,但也埋藏着无数未知与机遇,是低阶修士的禁地,却也是亡命之徒和寻宝者偶尔涉足的所在。
“你的意思是,那里可能有一条……不被仙城大阵完全监控的、极端危险的‘缝隙’出路?”我沉吟道。
“不是出路,是绝路中的一线可能。”吴师叔很冷静,“就算真有缝隙通往古战墟边缘,那里也绝非善地。但比起被姜家困死在仙城内,那至少是一个变数。而且,古战墟环境特殊,能极大干扰追踪。前提是,我们得先安全抵达那个‘灵隙点’,并成功利用那三息时间做点什么,还要能在地下复杂环境中找到可能存在的缝隙。”
希望渺茫,风险巨大,但确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由我们自己掌控的“棋路”。
“灵隙下次出现是什么时候?”我问。
“七天后,正是望日。”吴师叔笃定道。
七天。时间紧迫。
“沈师叔的‘乱灵散’两日内可成。吴师叔,您需要什么来制作那个‘引子’和确保我们能找到地下可能的缝隙?”我迅速问道。
“需要至少三块具备轻微空间属性的‘空冥石’碎片,品质不用高,但必须要有。还需要大量的‘地听符’和‘寻脉盘’,用来在地下探路。最重要的是,需要一张更精确的、废弃矿道深处的结构图,哪怕只是残片!”吴师叔报出一连串需求。
空冥石碎片是偏门材料,地听符和寻脉盘虽不算稀缺,但大量采购也可能引人注意。至于废弃矿道的详细结构图……这恐怕才是最难的。
“材料我想办法分批凑齐。”三叔接过话头,眉头紧锁,“但矿道结构图……年代太久远了,就算姜家那样的地头蛇都未必有完整留存。”
一直沉默的慕昭云忽然开口:“‘古匠区’如今聚集的多是落魄炼器师和废旧材料贩子。其中或许有先辈曾参与过早期矿道作业,家族中可能留有只言片语的记录,或口耳相传的路径。”
我看向她:“昭云师姐的意思是?”
“我去探。”她言简意赅,“扮作寻找特殊炼器材料的独行剑修,比我们集体行动更不起眼。”
这很危险,尤其是在姜家可能暗中关注的情况下。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务必小心,安全第一。若有不对,立刻撤回。”我郑重道。慕昭云点了点头。
计划在沉默中迅速敲定。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任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们像是一群在蛛网边缘挣扎的飞蛾,试图在猎食者收网前,找到一丝破网而出的可能。
深夜,我独自站在后院,仰头望着仙城上空那被阵法光辉柔和了的虚假星空。手中紧握着的,是那枚温润的龙珠。它是我最大的依仗,也是最致命的隐患。
七天后,望日子夜,那灵隙微光闪现的刹那,或许就是我们挣脱眼下困境,抑或是坠入更深危机的开端。
山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