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江饭店的枪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沪江城的暗夜里漾开层层涟漪。
黑色轿车裹挟着雨腥气,疯了似的撞破法租界与公共租界的交界线,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沈砚之靠在后座,左肩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暗红色的血渍浸透了西装驳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他闭着眼,指尖却死死攥着那枚从老方怀里掉落的铜制怀表——那是老方的遗物,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山河无恙,吾辈当安。
辈当安**。
苏晚缩在车厢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封染血的牛皮纸信封,哭得浑身发抖。赵鹏坐在副驾驶座,背脊挺得笔直,侧脸在忽明忽暗的车灯里显得格外冷硬。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砚之苍白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没忍住开口:“沈科长,前面就是圣心教堂的联络点,老陈已经去通报了,我们……”
“先别进去。”沈砚之突然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厉害,眼底却透着一丝清明,“76号的人嗅觉比狗还灵,王队长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顺着消防通道的痕迹追过来。圣心教堂人多眼杂,暂时不能暴露。”
老陈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低声问:“那我们去哪儿?”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怀表上,指腹摩挲着那行刻字,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林公馆。”
“林公馆?”赵鹏猛地回头,眼里满是震惊,“您是说……林鹤年的公馆?”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车厢里炸开。
苏晚也止住了哭声,抬起泪蒙蒙的眼:“沈科长,林鹤年不是……不是汪伪政府的财政次长吗?他可是李士群的座上宾,我们去找他,不是自投罗网?”
沈砚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笑意却没抵达眼底:“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鹤年这个人,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将怀表揣进怀里,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雨声敲打着车窗,像是在为一段尘封的往事,奏响序曲。
民国八年,北平,宣武门内的一条胡同里。
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被一棵老槐树遮去了大半阳光。院子里,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伏案疾书,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清隽,鼻梁高挺,正是二十岁的林鹤年。
“鹤年!鹤年!”
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油印的传单,脸上满是激动的潮红:“好消息!好消息!天津的学生游行成功了!曹汝霖那老贼,已经被吓得躲进了东交民巷!”
林鹤年猛地放下笔,站起身来。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他接过传单,指尖微微颤抖,只见上面用醒目的宋体字写着: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废除二十一条!
“太好了!”林鹤年攥紧了传单,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继北平之后,天津也动起来了!这下,全国的学生都会响应的!”
他身后的书桌上,堆满了《新青年》《每周评论》等进步刊物,还有一沓沓写满了激昂文字的手稿。那是他熬了几个通宵写出来的檄文,字字句句,都浸透着对家国的赤诚与对强权的愤慨。
这个时候的林鹤年,还不是后来那个周旋于汪伪权贵之间的财政次长。他是北平国立大学的高材生,是学生运动的骨干,是满腔热血的革命青年。
“鹤年,晚上的集会,你确定要去吗?”少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听说军警已经在天安门广场布控了,他们手里都有枪,万一……”
“怕什么?”林鹤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国家都要亡了,我们这些读书人,难道还要缩在书斋里,眼睁睁看着列强瓜分中国吗?今日之事,我辈义不容辞!”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少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原本的担忧,渐渐被一腔热血取代:“好!我跟你一起去!就算是抛头颅,洒热血,也要让那些军阀和洋人看看,中国的学生,是有骨气的!”
夜幕降临,北平城的街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号声。
数千名学生举着横幅,挥舞着传单,从四面八方涌向天安门广场。林鹤年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手里举着一面鲜红的旗帜,旗帜上写着四个大字:还我青岛。他的声音洪亮而激昂,带着感染力,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跟着呼喊: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废除二十一条!”
“还我青岛!”
口号声震彻夜空,惊醒了沉睡的北平城。
军警很快就围了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学生。为首的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学生们的脚步顿住了,人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林鹤年却没有退缩。他放下旗帜,缓步走到军官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长官,我们不是暴徒,我们只是想为国家,为民族,讨一个公道。”
“公道?”军官冷笑一声,举起马鞭,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公道值几个钱?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这里煽动民心?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马鞭带着风声,朝林鹤年的脸上抽来。
林鹤年没有躲。他闭上眼,只觉得脸颊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鹤年!”
身后的学生们发出一阵惊呼,想要冲上来,却被军警的刺刀拦住了。
“都别动!”林鹤年猛地睁开眼,擦掉嘴角的血,声音依旧洪亮,“我们是学生,是文人,我们的武器,是笔,是嘴,不是拳头!今日之事,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中国的青年,不会屈服!”
他的话,像一颗火种,点燃了学生们心中的勇气。
“对!我们不会屈服!”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口号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坚定。
军官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竟有如此大的号召力。他咬了咬牙,厉声喝道:“给我打!把这些乱党,全都抓起来!”
军警们立刻冲了上来,棍棒和刺刀,毫不留情地落在学生们的身上。
尖叫声,哭喊声,口号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天安门广场。
林鹤年被两个军警按在地上,胳膊被拧得生疼,却依旧挣扎着大喊:“还我青岛!废除二十一条!”
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被打倒,被拖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冲出几个穿着黑色便衣的人,他们身手矫健,很快就解决了几个军警,其中一个人扶起林鹤年,低声道:“林先生,跟我们走!”
林鹤年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对方朝他递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的深意,让他瞬间明白了——这些人,是自己人。
他被搀扶着,趁着混乱,离开了天安门广场。
胡同深处的一间小屋里,油灯昏黄。
那个救了他的人,正用纱布给他包扎额头的伤口。他看着林鹤年,沉声问道:“林先生,你可知,今日之事,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林鹤年点了点头:“我知道。轻则被学校开除,重则……锒铛入狱。”
“不止。”那人摇了摇头,“军警已经盯上你了,你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通缉令上。北平,你是待不下去了。”
林鹤年沉默了。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五味杂陈。他满腔热血,想要救亡图存,可到头来,却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你恨吗?”那人突然问。
“恨。”林鹤年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恨列强的侵略,恨军阀的无能,恨这个黑暗的世道!”
“那你想改变吗?”
“想!”林鹤年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做梦都想!”
那人看着他,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册子,递给林鹤年:“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能改变这个世道的机会,你愿意抓住吗?”
林鹤年接过小册子,封面是烫金的五角星,里面写着一行字:中国共产党章程。
他的手,猛地一颤。
“我们是中国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那人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热血,有学识,有勇气的青年。加入我们,为了新中国,为了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奋斗终生。”
林鹤年看着那本小册子,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邀请,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份用生命去践行的信仰。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我愿意。”
油灯的光芒,映着他年轻而坚定的脸。那一刻,他的人生,从此改变。
民国十二年,上海,法租界的一间咖啡馆。
林鹤年已经褪去了学生的青涩,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份《申报》,目光却落在窗外的街道上。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先生,您的咖啡。”
林鹤年抬起头,接过咖啡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女子将一张纸条,塞进了他的掌心。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目标已到,行动开始。
林鹤年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袖口。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报纸上的一则新闻上——北洋政府财政总长,将于今日下午访问上海。
这就是他的目标。
他的任务,是获取北洋政府与列强签订的一份秘密借款合同。这份合同,是列强用来控制中国经济的枷锁,一旦曝光,必将引起全国哗然。
下午两点,财政总长的车队准时抵达外滩的汇丰银行。
林鹤年混在人群里,看着财政总长走进银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转身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换上了一身清洁工的衣服,戴上口罩,推着一辆清洁车,朝汇丰银行的后门走去。
后门的守卫,是他提前买通的。
守卫看到他,默契地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去。
林鹤年推着清洁车,一路来到三楼的档案室。他用事先配好的钥匙,打开了档案室的门,闪身进去。
档案室里,堆满了文件柜。他按照情报上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标着“绝密”字样的文件柜。打开柜门,一份厚厚的合同,赫然出现在眼前。
正是那份秘密借款合同。
他迅速将合同塞进怀里,正准备离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谁在里面?”
是银行的保安。
林鹤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一眼窗户,这里是三楼,跳下去必死无疑。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换上了之前的西装,摘掉口罩,将清洁工的衣服塞进清洁车,然后拿起一份文件,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
门被推开了。
保安看到他,愣了一下:“你是谁?这里是档案室,闲人免进!”
林鹤年推了推金丝眼镜,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我是财政总长的秘书,奉总长之命,来取一份文件。”
他说着,掏出一张伪造的名片,递给保安。
保安接过名片,看了看,上面印着“财政总长秘书,林鹤年”的字样。他不敢怠慢,连忙点头哈腰:“原来是林秘书,失敬失敬。”
“无妨。”林鹤年淡淡一笑,将文件放回文件柜,“文件我已经拿到了,告辞。”
他从容地走出档案室,推着清洁车,离开了汇丰银行。
直到走出法租界,他才松了一口气。怀里的合同,沉甸甸的,那是无数同胞的期盼。
他走到一个垃圾桶旁,将清洁车和衣服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几天后,那份秘密借款合同,被刊登在了《申报》的头版头条。
全国哗然。
学生游行,工人罢工,商人罢市,要求北洋政府废除合同,严惩卖国贼。
北洋政府在舆论的压力下,不得不宣布废除合同。
而林鹤年,却早已悄然离开上海,前往广州,继续他的革命工作。
民国十六年,广州,一处隐蔽的联络点。
林鹤年坐在桌前,看着手里的电报,脸色凝重。
电报上只有八个字:四一二事变,上海危急。
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国共合作破裂,意味着无数的革命同志,将倒在反动派的屠刀之下。
“鹤年,”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神色悲痛,“上海的同志,已经牺牲了大半。组织决定,让你立刻转移,前往武汉。”
林鹤年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转移?那上海的同志怎么办?那些被关押的同志怎么办?”
“我们没有办法。”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反动派的兵力太强了,我们只能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林鹤年沉默了。他想起了北平的街头,想起了上海的咖啡馆,想起了那些和他一起奋斗过的同志。他们有的,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有的,已经有了妻儿老小。可现在,他们都倒在了血泊里。
他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不走。”林鹤年突然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要留在广州,我要组织力量,营救被捕的同志。”
“不行!”中年男人厉声反对,“组织的命令,你必须服从!你的身份已经暴露,留下来,就是送死!”
“送死又如何?”林鹤年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壮,“革命,本就是要流血牺牲的!如果连我们这些人都退缩了,那中国的未来,还有什么希望?”
中年男人看着他,眼眶红了。他知道,林鹤年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改变。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递给林鹤年:“这是组织给你的,防身用。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林鹤年接过手枪,紧紧攥在手里。他知道,这把枪,承载着组织的信任,承载着无数同志的期盼。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天晚上,林鹤年没有离开广州。他冒着生命危险,联系了广州的地下党员,组织了一次营救行动。
他们潜入反动派的监狱,救出了二十多名被捕的同志。
可在撤离的时候,他们被反动派的军队发现了。
一场激烈的枪战,在夜色中爆发。
林鹤年带着同志们,拼死突围。子弹呼啸着从他耳边飞过,身边的同志,一个个倒下。他的手臂中弹了,鲜血直流,却依旧咬着牙,掩护着同志们撤退。
当他终于带着最后几名同志,冲出包围圈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看着身边寥寥无几的战友,看着满地的鲜血,心里充满了悲痛与愤怒。
他知道,革命的道路,注定是艰难而漫长的。
但他也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绝不会放弃。
民国二十六年,南京,国民政府的会议室里。
林鹤年已经年近四十,头发鬓角,染上了一层白霜。他穿着一身军装,肩上扛着上校的军衔,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窗外,日军的飞机,正在轰炸南京城。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会议室里,国民政府的官员们,正在激烈地争论着。
“打!必须打!小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我们不能再退让了!”
“打?拿什么打?我们的兵力,和日军差太远了!与其做无谓的牺牲,不如暂时议和,保存实力!”
“议和?你这是卖国!”
争吵声,不绝于耳。
林鹤年看着这些人,心里充满了失望。他想起了北平的学生运动,想起了广州的营救行动,想起了那些为了革命,牺牲的同志。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硝烟弥漫的南京城,看着那些在轰炸中哀嚎的百姓,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他的老上级,也是当年在北平救了他的那个人。
老上级看着他,眼神复杂:“鹤年,南京守不住了。组织决定,让你潜伏下来,打入敌人内部。”
林鹤年猛地回头,眼里满是震惊:“潜伏?打入敌人内部?”
“没错。”老上级点了点头,“日军很快就会占领南京,汪伪政府也会随之成立。我们需要有人,潜伏在汪伪政府的核心部门,为组织传递情报。这个人,必须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胆识,足够的隐忍。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林鹤年沉默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背叛自己的信仰,意味着他要背上千古骂名,意味着他要在敌人的心脏里,孤军奋战。
“我知道,这很难。”老上级看着他,声音低沉,“你会被人误解,会被人唾骂,甚至会被自己的同志,当成汉奸。但是,为了革命的胜利,为了新中国的成立,我们必须有人,去做这件事。”
林鹤年看着老上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信任与期盼。
他想起了那些牺牲的同志,想起了那些在炮火中哀嚎的百姓,想起了自己在北平立下的誓言。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老上级看着他,眼眶红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鹤年的手:“鹤年,委屈你了。”
“不委屈。”林鹤年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为了山河无恙,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那天之后,林鹤年就从国民政府的军队里,消失了。
不久之后,汪伪政府成立。一个名叫林鹤年的财政专家,凭借着出色的才华,很快就得到了汪精卫的赏识,被任命为财政次长。
从此,他成了人人唾骂的汉奸。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身光鲜亮丽的西装下面,跳动着一颗怎样炽热的,忠于革命的心。
轿车缓缓停在一栋西式洋房的门口。
这里,就是林公馆。
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沈砚之推开车门,忍着肩膀的疼痛,缓步走到门口,按响了门铃。
很快,门开了。一个穿着管家服的老人,探出头来,看到沈砚之,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鞠躬:“沈科长,您怎么来了?”
沈砚之点了点头:“张叔,我要见林先生。”
张叔看了一眼车里的赵鹏和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他们进来:“先生在书房等您。”
穿过种满梧桐的庭院,走进一间宽敞的书房。
书房里,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他头发花白,身形清瘦,正是汪伪政府的财政次长,林鹤年。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双深邃而平静的眸子。
他看着沈砚之,嘴角露出一抹淡笑:“砚之,你来了。”
沈砚之看着他,眼眶瞬间红了。他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哽咽,却无比郑重:“报告上级,地下党员沈砚之,向您报到!”
赵鹏和苏晚,彻底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的林鹤年,又看了看沈砚之,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个人人唾骂的汉奸,竟然……竟然是自己人?
林鹤年看着沈砚之,缓缓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目光落在沈砚之流血的肩膀上,眉头皱了皱:“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沈砚之摇了摇头。
林鹤年叹了口气,转身对张叔道:“张叔,去拿医药箱。”
张叔应声而去。
林鹤年看着赵鹏和苏晚震惊的脸,淡淡一笑:“怎么?很惊讶?”
苏晚回过神来,连忙立正,敬了一个礼:“林先生,我……”
“不必多礼。”林鹤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牛皮纸信封上,“老方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好同志,是个英雄。”
提到老方,沈砚之的眼眶又红了。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铜制怀表,递给林鹤年:“这是老方的遗物。”
林鹤年接过怀表,指腹摩挲着表盖内侧的刻字,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山河无恙,吾辈当安。老方的愿望,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砚之,夜莺失联,老方牺牲,你们的身份已经暴露。76号的人,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我已经安排好了撤离路线,明天一早,你们就离开上海,前往延安。”
“那您呢?”沈砚之急忙问,“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林鹤年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我不能走。我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日军的兵力部署计划,还有一半藏在伪政府的机密档案室里。我必须留下来,拿到它。”
“不行!”沈砚之急道,“您的身份太危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林鹤年打断他的话,眼神坚定,“我已经在敌人的心脏里,潜伏了八年。这八年,我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为了革命的胜利,我愿意付出一切。”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涌进了三人的心里。
赵鹏看着他,眼眶红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砚之会毫不犹豫地来林公馆。原来,这个看似风光的财政次长,竟是一个潜伏了八年的地下党员。
他立正,敬了一个礼:“林先生,我愿意留下来,帮您!”
“我也愿意!”苏晚也连忙说道。
林鹤年看着他们,眼里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张叔拿着医药箱走了进来。
林鹤年接过医药箱,走到沈砚之面前,亲自给他处理伤口。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房里,照亮了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脸。
沈砚之看着林鹤年专注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敬佩。
他知道,林鹤年的革命履历,远比他口中所说的,更加波澜壮阔。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战斗,才真正开始。
窗外,夜色正浓。
但他们的心里,却充满了光明。
因为他们相信,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有一份信仰,就一定能等到,山河无恙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