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抓马蹲在重新燃起的篝火边,小心翼翼地把举到火苗上方:“所以说……咱们这算是‘胜利’了?”没人回答。赵太阳沉默地检查着卫星电话的信号,t.徐来安静地冲着一壶新咖啡,林雾裹着毯子坐在角落里,眼睛望着海面发呆。空气里有烤焦糖的甜香,也有某种挥之不去的、无形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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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把海水染成一片流动的熔金。快艇船老大如约在第三天清晨出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遮阳伞、折叠椅、冒着热烟的烧烤架,以及一群看起来疲惫不堪但完好无损的年轻人——外加一个多出来的、脸色苍白的陌生女孩。
船老大的目光在那女孩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沙滩上明显多出来的一些不属于“度假”的痕迹:几处不自然的土堆,几块被刻意移动过的岩石,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像是电子设备烧焦后的淡淡气味。
但他什么也没问。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懂得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该装作没看见的。
“都齐了?上船吧。”他只是这么说着,开始帮忙搬运行李。
回程的船上安静得出奇。没有了来时的晕船和吵闹,所有人都沉默地坐着,看着逐渐远去的荒岛变成海平线上一个模糊的绿点,最终消失不见。
t.青山试图讲个笑话,干笑了两声,发现没人附和,只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t.翔屿戴着耳机,但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海面。连最聒噪的t.抓马也只是安静地数着海面上飞过的鸟。
只有t.徐来,他坐在林雾旁边,递给她一瓶水,低声说了句什么。林雾轻轻点了点头,接过水,小口喝着,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那早已看不见的岛屿方向。
回到听潮阁的工作室大楼时,已是下午。熟悉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汽车尾气、空调外机的嗡嗡声、远处施工的敲打、还有楼下便利店自动门开关的叮咚声。一切都那么平常,平常得几乎让人以为荒岛上的三天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行李堆在大厅,没人急着去收拾。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到了天台——那里有个赵太阳特意布置的露天休息区,有遮阳棚、懒人沙发、一个小型烤炉,还有徐来打理的几盆薄荷和迷迭香。
t.抓马翻出了珍藏的,蹲在小烤炉边,试图用最传统的方式找回一点“正常”的感觉。火苗舔舐着白色的糖块,边缘逐渐变成诱人的焦黄。
“所以说……”抓马的声音在傍晚微凉的风里显得有些单薄,“咱们这算是……‘胜利’了?”
他把烤好的递向离他最近的t.饶子。
饶子接过,盯着那团甜蜜柔软的东西,却没有立刻吃。他想起断崖上那台冰冷的无人机,想起林雾绝望的喊声,想起徐来毫不犹豫踩下去的那一脚。
“算是吧。”饶子最终说,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却没能冲淡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至少……人都没事。”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确定的“胜利”。
赵太阳靠在天台栏杆上,手里拿着已经恢复满格信号的卫星电话。他刚刚给几个可能有用的朋友发了模糊的平安信息,也查阅了海事部门近期的公开通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关于“不明船只”或“荒岛事件”的报道。仿佛那艘灰色的船,那台无人机,从未存在过。
他看向角落。
林雾坐在一张藤编椅子上,身上还披着赵太阳的外套。她双手捧着一杯徐来刚冲好的热咖啡,蒸汽模糊了她的脸。从回来到现在,她几乎没说过话,只是安静地跟着,安静地坐着,像一尊突然被放到陌生环境里的瓷像。
徐来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没有刻意靠近,也没有搭话,只是同样安静地喝着咖啡,偶尔看一眼天边渐渐聚拢的晚霞。
“林小姐,”赵太阳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她。
林雾的手指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她沉默了很久,久到t.青山以为她又不会回答了。
“研究所……回不去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信标损毁,数据……在你们面前被‘销毁’。按照程序,我会上报‘遭遇意外,设备损毁,数据不可恢复’。但……”她顿了顿,“他们未必会信。即使信了,一个丢失了密级设备的研究员,职业生涯也等于结束了。”
天台上一片寂静。只有城市遥远的背景噪音嗡嗡作响。
“你可以留下。”赵太阳说得很直接,“听潮阁不缺一个位置。你可以做幕后,做策划,或者……先休息一段时间。”
林雾抬起头,眼睛里有惊讶,有感激,但也有一丝深重的疲惫和茫然:“赵总,我带来的麻烦……”
“麻烦已经过去了。”赵太阳打断她,“而且,听潮阁成立的第一天,我就没指望过它会一直风平浪静。”他看了一眼徐来,又扫过饶子、抓马、青山、翔屿……每一个人的脸,“我们听的‘潮声’,本来就不全是悦耳的旋律。”
这话里有话,但每个人都听懂了。
林雾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t.梓洺这时候抱着他的平板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熬夜后的苍白和兴奋后的残余红晕:“我分析了当时信标最后传出的脉冲残波,还有无人机扫描时留下的频段痕迹。”他推了推眼镜,“虽然芯片毁了,但我在它完全失效前,截获了大约0.3秒的异常信号解码尝试的缓存数据——非常碎片化,几乎无法重构。”
“几乎?”张秋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几乎。”梓洺点头,表情有些古怪,“这些碎片……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地质或生物声波模型。它们的数学结构……非常‘规整’,规整得不像自然产物。但要说它是人造编码,其复杂度和信息密度又高得离谱,以我们现有的技术,根本无法生成或理解。”
他调出平板上几行扭曲的波形图和天书般的公式:“就像……给你一本用完全陌生的文字写成的、语法结构却完美无缺的书。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但你就是看不懂。”
天台上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里多了一种别样的东西——不是恐惧,也不是庆幸,而是一种面对巨大未知时的、混杂着困惑与隐约激动的东西。
t.抓马手里的第二串烤焦了,边缘冒出黑烟,散发出苦味。他手忙脚乱地拿开,吹着被烫到的手指。
“所以,”饶子慢慢地说,像在梳理自己的思路,“深海下面,可能真的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我们无法理解的信号。而有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它,甚至可能……想独占它?”
没有人能回答。
晚风渐起,吹得天台上的遮阳棚哗啦作响。远处,城市的灯火开始一片片亮起,连成璀璨的银河。
“那个芯片,”一直沉默的徐来忽然开口,他看向林雾,“真的彻底毁了吗?”
林雾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后怕,有感激,也有一丝徐来看不懂的、更深的东西。
“树脂封装碎裂,物理结构损坏,数据读取接口大概率报废。”她缓缓地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按照常规标准,它已经‘不可恢复’了。”
她停顿了一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
“但是,”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要被晚风吹散,“‘海渊计划’用的存储介质……是研究所为极端环境设计的实验性晶体阵列。它的数据存储原理,和普通芯片……不太一样。”
徐来的眼神微微一凝。
赵太阳站直了身体。
所有人都看向林雾。
“怎么个……不一样法?”梓洺追问,声音里带着技术狂人特有的急切。
林雾放下杯子,双手交握在膝盖上。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闪烁的城市灯火,又仿佛穿透了那些灯火,看到了更深、更暗的某个地方。
“它的核心数据,不是以二进制电荷的形式存储。”她轻声说,“是以特定频率的晶格应力波形式,被‘冻结’在晶体结构里的。理论上……只要晶体没有彻底被碾磨成粉末,只要还保留着最基本的晶格框架……就有可能,在特定条件下,通过高精度的谐振扫描……‘读取’到残存的应力波印记。”
她转过头,看向徐来,也看向所有人。
“就像……留声机的唱片,即使被划伤了,在某些段落,依然可能留下细微的、可以被捕捉到的声音。”
天台上一片死寂。
只有烤炉里,那串被遗忘的、彻底焦黑的,在余烬中发出最后一点细微的“嘶嘶”声,然后归于沉寂。
晚风带来了夜晚的凉意。
也带来了一个清晰的、无法回避的事实:
荒岛上的故事,或许并没有真正结束。
那枚被徐来踩碎的芯片,那组无人理解的异常信号,那片隐藏着未知的深海……
它们留下的“回声”,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这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里,在这群意外卷入潮汐的年轻人心中,悄悄震荡开来。
赵太阳走到天台边缘,望着脚下流动的城市光河。
他忽然想起荒岛断崖上,林雾那句被风吹散的话:
“有些回声,一旦被听见,就再也无法装作没听见了。”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都市尘嚣的空气。
“明天,”他转身,对所有人说,“照常开工。该拍视频拍视频,该直播直播。”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在林雾身上。
“至于其他的,”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听。”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
听潮阁的天台上,灯光温暖。
而远方的海,在看不见的地方,依旧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