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听潮阁的日常似乎恢复了正常。直到t.饶子在为新歌编曲时,无意间将一段荒岛篝火录音导入音轨——软件突然报警,显示一段被隐藏的、超出人耳接收范围的超低频节奏,完美嵌合在众人聊天的背景音里,规律得令人心悸。
---
周一上午九点半,听潮阁三楼的录音棚。
阳光透过隔音玻璃斜照进来,在深灰色的吸音棉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几何光斑。空气里有新设备塑料膜的味道,也有隔夜咖啡淡淡的酸涩。
t.饶子戴着巨大的监听耳机,半个身子陷在人体工学椅里,眉头紧锁地盯着电脑屏幕。他正在为下一支团歌做编曲,手指烦躁地在mIdI键盘上敲出一串不连贯的音符。
“不对……感觉不对。”他嘟囔着,删掉了刚刚写好的鼓点循环,“太‘干净’了,缺了点……真实感。”
他们刚从荒岛回来,赵太阳要求尽快恢复内容产出,用“熟悉的日常”冲淡那三天的非常经历。但饶子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指尖流淌出的旋律也带着一种浮于表面的光滑,触碰不到他想要的那种粗粝的、带着海风咸腥和篝火温度的“真实”。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在电脑文件夹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备份盘、采样库、项目文件……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命名很随意的文件夹:《荒岛杂》。
是t.抓马存的。那家伙有随手录音录像的毛病,美其名曰“收集生活素材”。饶子记得在岛上的最后一晚,抓马确实拿着他的便携录音笔在篝火边晃悠,说要录点“自然白噪音”当采样。
反正没事。饶子想着,随手点开了文件夹。
里面是几十条音频文件,命名乱七八糟:“海浪1”、“青山打呼”、“抓马讲鬼故事(失败版)”、“篝火闲聊-最后夜”。最后一条的创建时间,是他们离开前夜,晚上十点多。
饶子双击点开。
耳机里先是传来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稳定而温暖。接着是隐约的海浪,遥远而规律。然后是人声,模糊的、重叠的聊天声,偶尔爆发出零碎的笑声——是t.抓马在讲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t.青山很给面子地干笑,t.翔屿低声吐槽,t.徐来温和地劝大家早点休息……
很普通的夜晚录音。带着困意、放松,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
饶子快进了几分钟,正准备关掉,手指却停在了鼠标上。
等等。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不是内容,而是声音的“质地”。作为一个专业音乐人,他对声音的敏感度远超常人。这段录音的背景里,除了篝火、海浪、风声、人声……似乎还有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底噪。
那底噪不像电子设备的电流声,也不像环境杂音。它太……均匀了。
饶子坐直身体,调出专业音频分析软件,将这段录音导入。波形图在屏幕上展开,人声和主要环境音呈现出杂乱但合理的峰值。他熟练地打开频谱分析仪,调整到全频段显示。
屏幕上,从低频到高频,色彩斑斓的频谱像一道静止的瀑布。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人声所在的频段(85hz-255hz),然后是乐器常用的中高频……一切正常。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20hz以下的极低频区域。
那里通常是一片漆黑或杂乱的噪点——因为绝大多数录音设备无法有效捕捉这个区间,人耳也完全听不见。
但此刻,屏幕上,在8hz到12hz这个狭窄的频段内,出现了一组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的亮线。
那不是杂波。那是清晰的、有规律的频率峰值。
8.3hz。
10.1hz。
11.7hz。
8.3hz。
10.1hz。
11.7hz。
它们在循环。
以一种简单、精准到可怕的数学序列,在人类听觉的绝对禁区里,无声地、固执地重复着。
饶子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他屏住呼吸,将这段极低频信号单独提取、放大、降噪处理,然后转换成人类可听的频率范围,并提升了音量。
耳机里传来一阵低沉到近乎物理压迫的“嗡”声,缓慢、沉重、带着一种非生物的、机械般的精确节奏:
嗡——嗡——嗡——
间隔:1.37秒。持续时间:0.63秒。波形:完美的正弦波。
他猛地扯下耳机,仿佛那声音烫耳朵。
心跳在耳膜里咚咚狂跳,几乎要盖过录音棚里空调的送风声。
这不可能。
便携录音笔的麦克风,理论上根本捕捉不到这么低频率的声音。就算能,环境中的超低频噪音也应该是杂乱无章的,不可能有这样规律的、干净的信号。
除非……这个信号本身强度极高,高到足以被非专业设备“溢出式”地记录下来。
或者……这个信号,具有某种特殊的穿透或共振特性,能够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被“听见”。
饶子的手指有些发抖。他重新戴上耳机,将录音进度条拉回开头,仔细聆听。在人声和篝火声的掩盖下,那低沉如大地脉搏的嗡鸣,果然从头到尾,贯穿了整个篝火夜谈的录音。
稳定。持续。无处不在。
像深海巨兽的心跳。
又像是……某种信标。
他想起了断崖上那台无人机的嗡鸣,想起了林雾描述的、来自深海的“异常信号”。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按下了赵太阳办公室的短号。
“总裁……”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您……能来录音棚一趟吗?立刻。”
五分钟后,赵太阳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刚刚被叫来的t.梓洺和t.徐来。
“怎么了?”赵太阳问,看到饶子苍白的脸色,眉头立刻皱起。
饶子没有说话,只是把耳机递给他,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赵太阳戴上耳机。
录音棚里一片死寂。梓洺和徐来看着赵太阳的脸。他的表情从疑惑,到专注,到凝重,最后定格在一种深沉的、近乎冻结的严肃上。
两分钟后,他摘下耳机,递给了旁边的梓洺。
梓洺听完,迅速坐到电脑前,接管了键盘。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出更专业的信号分析工具,进行傅里叶变换、小波分析、相关性检测……
“频率序列:8.3,10.1,11.7赫兹,循环周期3.1秒。”梓洺的声音紧绷,“信号强度极低,信噪比却反常地高。它完美地‘镶嵌’在背景噪音里,像是……经过精心设计,就是为了在嘈杂环境中保持隐蔽传输。”
“能确定来源吗?”赵太阳问。
梓洺摇头:“录音笔是全向麦克风,没有指向性数据。但……从信号在整个录音过程中强度几乎没有衰减来看,来源应该就在录音现场附近,而且……相对固定。”
“附近?”徐来轻声重复,目光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城市的水泥森林,看到那座已经远在数百公里外的荒岛,“篝火附近……有什么?”
饶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录音笔……一直放在折叠桌上。周围……就是我们这些人,还有……篝火,木柴,沙滩……”
还有林雾。
这个念头没有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想到了。
赵太阳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阳光很烈,但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
“这段录音,还有谁知道?”他问,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只有我们四个。”饶子立刻说,“抓马估计自己都忘了录过这个。”
“加密。最高级别。从原设备彻底删除。”赵太阳下令,“梓洺,继续分析,但不要联网,用那台物理隔离的备用机。我需要知道,这个频率序列,有没有任何已知的对应代码、标识、或者……科学含义。”
“明白。”梓洺已经开始操作。
“徐来,”赵太阳转过身,“林雾今天在做什么?”
“在后勤部,帮忙整理新到的拍摄器材。”徐来回答,“看起来很平静。”
“保持观察,但不要惊动她。”赵太阳顿了顿,“另外,以‘收集团队纪念素材’的名义,让抓马把他所有荒岛上录的原始素材,全部交上来。包括视频、照片、录音,任何形式的。就说……我们要做一个回顾特辑。”
“好。”徐来点头。
赵太阳的目光再次落回电脑屏幕上,那组诡异的频率峰值还在无声地跳动。
8.3。
10.1。
11.7。
像一组来自深海、或者更遥远之处的密码,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他们的篝火、他们的谈话、他们的记忆。
“饶子,”赵太阳最后说,“你的新歌,先放一放。”
饶子愣了一下:“可是总裁,发布计划……”
“计划改了。”赵太阳打断他,他的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个人,最终停留在那不断跳动的频谱线上。
“我们可能,”他缓缓地说,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谨慎落脚,“先要解开一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旋律。”
录音棚里,空调的冷风无声吹送。
窗外的城市喧嚣被厚厚的隔音玻璃阻挡,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只有屏幕上,那组来自荒岛篝火之夜的、无人听见的“心跳”,还在固执地、规律地闪烁着。
像一声等待被解读的呼唤。
又像一句无人能懂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