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事件过去一周,网络热度渐渐褪去,但美食大赛的最终结果却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半决赛被无限期推迟,主办方焦头烂额——原本晋级四强的队伍,一支深陷丑闻(饕餮世家),三支卷入中毒风波(听潮阁、夕阳红、大学生团队)。剩下的队伍实力差距悬殊,继续比赛已无意义。
但百万流量扶持和顶级厨具代言不能烂尾。于是,一个折中方案出炉:“美食传承特别挑战赛”。
规则简单粗暴——所有参赛队伍重新提交一道“传承菜”,由康复出院的陈老领衔的评审团进行盲品打分,得分最高者获得冠军资源。
没有舞台,没有直播,没有观众。只有菜与评审之间最纯粹的对话。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赵太阳把挑战赛通知放在桌上。
训练室里,所有人围坐着,表情各异。
“还比吗?”t.翔屿小心翼翼地问,“上次差点把命搭进去……”
“比。”t.饶子第一个开口,“为什么不比?我们什么都没做错。”
“但风险还在。”t.青山很现实,“万一又有人动手脚……”
“这次不一样。”徐来放下茶杯,“陈老亲自监督,食材统一采购,制作过程全程录像。而且——”
他看向窗外:“——刘大妈她们,也会参加。”
那天下午,听潮阁和夕阳红在老年活动室再次会面。
气氛和第一次截然不同。没有剑拔弩张,只有历经风波后的惺惺相惜。
“娃娃们,想好做什么了吗?”刘大妈一边揉着面团,一边问。
“还在想。”饶子老实说,“‘时空三明治’已经做过了,再做一遍没意思。但其他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周奶奶正在调馅,闻言抬头:“少了什么?少了‘根’。”
“根?”
“你们那三明治,想法是好,但太飘。”刘大妈接过话头,“像风筝,飞得高,好看,但线得抓在地上。你们这群孩子,缺的就是那根扎进土里的线。”
这话说得重,但饶子听进去了。
“那……大妈们做什么?”他问。
刘大妈和周奶奶对视一眼,笑了。
“我们做烤冷面。”
“烤……烤冷面?”听潮阁众人都愣住了。
那可是东北街头最常见、最廉价的小吃。面粉、鸡蛋、香肠、洋葱、酱料,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五块钱一份,学生党、上班族的深夜慰藉。
“对,烤冷面。”刘大妈语气笃定,“但不是普通的烤冷面。是我四十年前,在黑龙江插队时学的第一道‘菜’。”
她开始讲述——1975年冬天,零下三十度,知青点的粮食快吃完了,大家饿得眼冒金星。当地老乡用最后一点苞米面,掺上冻硬的白菜帮子,在烧热的铁锹上烙饼。没有油,没有蛋,没有酱,只有一点盐。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烤冷面。”刘大妈眼睛里有光,“因为那是活命的饭。后来条件好了,我总想复刻那个味道,但怎么也复刻不出来——不是材料问题,是心境问题。”
“所以这次……”徐来明白了。
“所以这次,我们就做当年的烤冷面。”刘大妈拍板,“不加香肠,不加鸡蛋,不加现在那些花里胡哨的酱料。就苞米面、白菜、盐。让评审们尝尝,什么叫做‘活着’的味道。”
听潮阁众人沉默了。
跟这道承载着整整一代人记忆的“烤冷面”相比,他们的任何创意都显得轻飘飘的。
回程的路上,饶子一言不发。
“被打击到了?”徐来问。
“不是打击。”饶子摇头,“是……震撼。我终于明白大妈们说的‘根’是什么了。那是用真实人生熬出来的味道。我们没有那种经历,怎么办?”
“那就找我们自己的‘根’。”徐来说,“我们这代人,也有属于我们的记忆。”
三天后,挑战赛提交日。
市烹饪协会的专用厨房里,陈老坐在轮椅上,面前的长桌上摆着七道菜——来自七支最终决定参赛的队伍。
没有队名牌,只有编号。
一号: 饕餮世家最后的挣扎——佛跳墙。装在精致的紫砂盅里,揭开盖,香气扑鼻,汤汁金黄。但评审们只是礼貌性地尝了一小口,没人点评。这家店的投资人目前还在接受调查,菜做得再好,也已失去资格。
二号: 大学生团队的“实验室分子料理”——用液氮冷冻的芒果鱼子酱配海苔脆片。炫技十足,但陈老尝过后微微皱眉:“花哨。”
三号、四号、五号…… 都是中规中矩的传统菜,味道尚可,但没有惊喜。
六号: 夕阳红的烤冷面。
当这道菜端上来时,所有评审都愣住了。
简陋的铁盘上,三块焦黄色的饼子,边缘微焦,表面粗糙,配着几片水煮白菜。没有任何装饰,没有任何摆盘,像直接从工地食堂端出来的。
“这是……”一位年轻评审欲言又止。
陈老却眼睛一亮。他拿起一块饼子,掰开,闻了闻,然后咬了一小口。
他咀嚼得很慢,很慢。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许久,陈老睁开眼睛,眼角有泪光:“1975年冬天,黑龙江,嫩江平原。零下三十度,知青点。就是这个味道。”
他把剩下的饼子小心地放回盘子,像对待一件文物:“这道菜,不评分。它已经超出了评分的范畴。它是历史。”
全场肃然。
最后一道菜,七号,被端了上来。
白瓷盘上,摆着三样东西:一碗米饭,一碟酱料,一个空碗。
“这是什么?”有评审问。
陪同的工作人员递上一张卡片,上面只有一行字:“请将米饭、酱料与回忆混合,自行调味。”
“胡闹吗?”一位评审皱眉。
陈老却拿起卡片,看了又看,然后笑了:“有意思。”
他按照指示,盛了一勺米饭到空碗里,舀了一小勺酱料——那是李奶奶的百味酱。然后,他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搅拌。
他看着那碗白米饭,看了很久。
“我小时候,”陈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家里穷,兄弟姐妹五个。每天吃饭,母亲总会把自己的饭拨给我们一些,她自己就吃白饭,拌一点酱油。后来条件好了,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但最想吃的,还是那碗酱油拌饭。”
他慢慢地将酱料和米饭拌匀。酱料渗入米粒,白米饭变成了温暖的褐色。
他吃了一口。
咀嚼。
再吃一口。
没有人说话。所有评审都看着他。
陈老吃完那碗饭,放下筷子,看向工作人员:“我能见见做这道菜的人吗?”
门开了。
t.饶子、t.徐来、t.锦程、t.青山、t.本色、t.翔屿……听潮阁所有成员,穿着整齐的厨师服,走了进来。他们身后,是王师傅,还有被搀扶着的李奶奶。
“这道菜的名字是?”陈老问。
“《待续》。”饶子回答,“因为每个人的回忆都不一样,所以这道菜的味道,由品尝者自己完成。”
“那碗酱……”
“是我酿的百味酱。”李奶奶上前一步,“但我告诉他们,不要直接做一道完整的菜。因为‘传承’不是把过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端上来,而是把种子交到下一代手里,让他们种出自己的果实。”
陈老看着这群年轻人,又看看那碗已经被吃完的拌饭。
“你们知道夕阳红做的是什么吗?”他问。
“知道。”徐来回答,“是‘根’。是扎在土地里、经历过风雪的东西。”
“那你们这道《待续》是什么?”
“是‘芽’。”饶子说,“是从根上长出来的新东西。也许不够粗壮,也许会被风吹倒,但它在长。”
陈老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
“我当了一辈子评审,今天是最难打分的一天。”他说,“一边是扎根大地的‘根’,一边是破土而出的‘芽’。砍掉哪个,都是罪过。”
他看向其他评审:“你们说呢?”
评审们面面相觑。从专业角度,夕阳红的烤冷面无论从技法、创意还是摆盘,都“不合格”。但从情感和意义上,它无可替代。而听潮阁的《待续》,大胆、冒险,甚至有些“偷懒”,但它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什么是真正的传承?
“我有一个提议。”陈老说,“这次比赛,不设唯一冠军。夕阳红获得‘最佳传承奖’,听潮阁获得‘最佳创新奖’。资源平分。”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评审的认同。
当结果公布时,夕阳红的大妈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那是她们应得的。
听潮阁这边,大家也松了口气。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冠军,但《待续》得到了陈老“这是我吃过最特别的菜”的评价,这已经足够。
颁奖仪式很简单。陈老亲自将奖杯递给刘大妈和赵太阳。
“记住今天。”陈老对所有人说,“做饭这件事,技法会过时,口味会变化,但有两样东西永远不会变——一是对食物的敬畏,二是做食物的人那颗真心。”
仪式结束后,夕阳红的大妈们拉着听潮阁的年轻人不肯走。
“来来来,奶奶教你们真正的烤冷面!”刘大妈把饶子按到灶台前,“这次加香肠加鸡蛋!咱们庆祝庆祝!”
小小的厨房里,两代人挤在一起。大妈们教年轻人烙饼,年轻人帮大妈们调新式酱料。笑声、油锅的滋滋声、面粉飞扬的白雾,混在一起。
t.饶子终于做出了完美的烤冷面——饼皮酥脆,鸡蛋嫩滑,酱料咸甜适口。他切了一块,先递给刘大妈。
刘大妈吃了一口,点头:“嗯,是现在年轻人喜欢的味道。”
“但不如您当年的。”饶子老实说。
“废话!”刘大妈拍他脑袋,“那可是用命换来的味道,能一样吗?”
大家都笑了。
窗外天色渐晚,厨房的灯温暖明亮。
那天晚上,听潮阁的官方账号更新了一条视频。
标题:《冠军是大妈的烤冷面,但我们赢了更重要的东西》
视频里,没有精致的剪辑,没有炫技的转场。只有两代人挤在厨房里做饭的日常——大妈揉面时颤抖的手,年轻人切菜时专注的侧脸,蒸汽朦胧中相视而笑的瞬间。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盘普通的烤冷面上,旁边摆着一碗白米饭和一碟酱料。
字幕浮现:
“根与芽,都是生命。
过去与未来,都是传承。
而我们,有幸站在中间。”
这条视频的点赞量,超过了听潮阁以往所有的美食视频。
不是因为技巧,不是因为颜值。
而是因为,人们在那盘简陋的烤冷面和那碗待拌的白米饭里,看到了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时间的重量,传承的温度,以及一代人递给另一代人的,那双沾满面粉却无比温暖的手。
那双手,不会做出天下第一的菜。
但一定能做出,让人想好好活下去的饭。
而这,或许才是“美食”二字,最原本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