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爷子离开后的第三天,听潮阁的训练进入了瓶颈期。
问题出在那“第三笔的收势”。
按照唐老的意见,《墨舞人间》中“明”字的第三笔——那一道横折钩,需要用灯光轨迹表现出颜体楷书的厚重感。然而在快速队形变换中,只要试图增加那个“顿笔”的动作,整个舞蹈的节奏就会被打乱。
“停!”t.抓马第十三次喊停,汗珠顺着下巴滴落,“饶子哥,你转身的速度还是快了一拍,光影连不上!”
t.饶子瘫坐在地板上,LEd灯带在身上缠成一团乱麻:“我不行了……这根本不是人跳的舞。书法家写这个笔画只需要零点三秒,凭什么我们要用三个八拍来完成?”
训练室里弥漫着沮丧的气氛。连续十二小时的高强度排练让每个人都到了极限。
t.徐来试图安抚:“唐老说得对,艺术需要打磨。我们再……”
“徐来哥,”t.翔屿打断他,罕见地带着烦躁,“道理我们都懂,但身体是有极限的。这个动作设计本身就有问题——舞蹈是流动的,你非要在流动中搞个‘急刹车’来表现顿笔,这不科学!”
就在争吵即将爆发时,训练室的门被敲响了。
赵太阳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穿着快递制服、戴着头盔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包裹。
“请问是听潮阁吗?有加急件。”
“我是。”赵太阳接过包裹,发现寄件人写着“唐”。
拆开包裹,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卷装裱精致的书法作品。展开一看,是唐老爷子亲笔写的四个大字:
“势不可挡”
落款处还有一行小字:“下午三点,带孩子们来‘盛世芳华’训练基地。唐。”
赵太阳看了看表——两点十分。
“全体注意!”他转身喊道,“给你们二十分钟收拾自己,我们要去见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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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芳华”广场舞训练基地位于市老年活动中心三楼。听潮阁众人赶到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五百平米的训练厅里,整齐排列着六支方阵,每队二十四人,清一色的银发奶奶,平均年龄超过六十五岁。她们穿着统一的玫红色舞蹈服,白色舞蹈鞋,随着音乐做着拉伸。
最震撼的是纪律性——没有任何人交头接耳,没有人随意走动,只有音乐声和教练的口令声在回荡。
“立正!”站在最前面的教练一声令下,一百四十四位奶奶瞬间站直,动作整齐划一。
教练转过身,听潮阁的成员们集体倒吸一口凉气——那竟然是唐老爷子本人!
老爷子今天没拄手杖,穿着一身黑色太极练功服,腰板笔直,眼神锐利,和三天前那个慈祥的艺术顾问判若两人。
“来了?”唐老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站到旁边,先看。”
音乐响起,是熟悉的《我和我的祖国》,但编舞完全不是大家印象中那种简单的广场舞。这套舞蹈融合了古典舞的身韵、民族舞的步伐,甚至还有现代舞的空间运用。一百多人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转身、抬手、跳跃,每个细节都精准到令人咋舌。
特别是高潮部分的队形变换——奶奶们迅速移动,组成了一幅中国地图的轮廓,然后从“鸡头”到“鸡尾”依次起伏,如同这片土地上的山脉连绵。
音乐停,队形定,全场寂静。
三秒钟后,听潮阁的成员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唐老这才露出笑容,走到他们面前:“怎么样?还觉得广场舞就是随便蹦蹦跳跳吗?”
众人拼命摇头。
“知道她们练这套舞练了多久吗?”唐老问。
t.张秋水试探性回答:“三个月?”
“一年零四个月。”唐老平静地说,“每周训练五次,每次三小时。年龄最大的王阿姨七十八岁,膝盖做过手术,医生说她不能再跳舞。但她还是来了,戴着护膝,不能跳就练上肢动作。”
他看向听潮阁的年轻人们:“你们遇到的瓶颈,她们每个人都遇到过。身体跟不上想法,节奏卡不准音乐,队形总是乱——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个办法,”唐老一字一顿,“练。练到身体记住,练到不用想就能做对,练到把‘不可能’变成肌肉记忆。”
他招招手,一位头发全白但精神矍铄的奶奶走出队列。
“这是刘教练,我的老搭档,退休前是省歌舞团的编导。”唐老介绍,“今天请她来,不是教你们跳舞,是教你们怎么‘破局’。”
刘教练笑眯眯地看着这群帅小伙:“听说你们卡在‘顿笔’上了?来,把你们的跳一遍看看。”
音乐响起,听潮阁的成员们打起精神,把《墨舞人间》的片段跳了一遍。
刚跳完,刘教练就笑了:“我明白了。你们这群孩子,太执着了。”
“执着不对吗?”t.饶子不解。
“对,也不对。”刘教练走到白板前画起来,“你们想用身体动作完全模仿毛笔的顿笔——这在舞蹈逻辑上就是冲突的。毛笔顿笔是停,舞蹈停了就没‘势’了。”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个人:“但谁规定顿笔一定要‘停’?书法里讲究‘笔断意连’,舞蹈里不能‘形断势连’吗?”
训练厅里静悄悄的。
“看着。”刘教练走到场地中央,没有音乐,她自己哼着节奏,做了一个简单的旋转动作。在旋转的最高点,她突然做了一个微小的、快速的提腕动作——就像毛笔在纸上轻提。
“看到了吗?我没有停,旋转在继续,但在那个瞬间,我用一个反向的小动作,制造了视觉上的‘顿感’。这就是‘势’的微妙变化。”
她让t.饶子和t.翔屿上来,手把手地调整:“你,转到这里时,不要减速,反而加速,但头部做一个轻微的逆向摆动……对!就是这样!”
经过调整,那个困扰了听潮阁三天的“第三笔”,竟然在五分钟内找到了解决方案——不是生硬地停顿,而是在流动中制造一个视觉焦点转移,用次要部位的反向微动作,模拟出书法中“顿”的韵味。
“艺术啊,最怕钻牛角尖。”刘教练拍拍手,“有时候退一步,绕个弯,反而豁然开朗。”
唐老这时才开口:“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来吗?不只是来学技巧,是来感受‘态度’。看看这些阿姨们——她们跳了一辈子舞,现在还愿意从头学新东西。你们才二十多岁,遇到点困难就烦躁?”
t.徐来深深鞠躬:“唐老,刘教练,我们明白了。”
“光明白不够。”唐老指了指训练厅,“今天下午,你们就在这里练。阿姨们练什么你们练什么,她们休息你们才能休息。”
于是,接下来四个小时,听潮阁的年轻人们体验了人生中最“残酷”的训练。
他们和奶奶们一起压腿、开肩、练核心力量。当t.饶子第三次因为平板支撑发抖而趴下时,旁边七十四岁的李奶奶稳稳地保持着姿势,还能和他聊天:“小伙子,不行啊,我孙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撑十分钟呢。”
当t.翔屿练跳跃动作落地太重被批评时,刘教练让一位膝盖有伤的阿姨示范如何轻盈落地:“用核心控制,不是用腿硬砸,懂吗?”
最震撼的是休息时间。奶奶们不是瘫倒喘气,而是互相按摩、交流动作要领,还有人拿出小本子记笔记。
“看到了吗?”唐老坐在场边,对汗流浃背的赵太阳说,“这才叫‘专业’。网红可以红一时,但专业能让你走一辈子。”
赵太阳擦着汗,认真点头。
傍晚六点,训练结束。临走前,唐老把听潮阁众人叫到一起。
“送你们那幅‘势不可挡’,不是让你们横冲直撞。”老爷子语重心长,“这个‘势’,是气势,是趋势,更是持之以恒的‘势能’。真正的势能,是在每一天的枯燥练习中积累起来的。”
他顿了顿:“下个月的展演,我们‘盛世芳华’也会参加。到时候,咱们台上见——不是对手,是同路人。”
回程的车上,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累得说不出话,但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t.抓马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突然说:“我想改编舞。”
“改什么?”t.徐来问。
“不是动作,是结构。”抓马拿出手机记录灵感,“我们之前的编舞,还是太‘我们’了。今天看到奶奶们的舞蹈,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和力量……我们的表演里缺这个。”
t.饶子难得认真:“我也有个想法。为什么一定要完全用我们的身体写字?可以让阿姨们加入,用扇子或者彩带作为‘笔锋’的延伸……”
创意开始流动,不再是抱怨和沮丧。
回到听潮阁,众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解散休息,而是自发地回到训练室,把今天学到的东西重新梳理、整合。
晚上九点,当新版《墨舞人间》第一次完整合练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同——那种生硬的模仿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流畅、更从容的“书写”。
“停!”赵太阳突然喊。
众人紧张地看着他。
赵太阳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这次……真的可以了。”
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然而,就在大家准备庆祝时,赵太阳的手机响了。是唐老的助理打来的。
“赵总,有个突发情况。”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焦急,“市展演的节目单调整了,你们的节目被安排在‘盛世芳华’后面表演。唐老让我转告——压力更大了,但机会也更好了。”
挂断电话,赵太阳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训练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在真正的广场舞天团之后表演他们的“广场舞书法”……这无异于班门弄斧。
“怎么办?”t.饶子问。
t.徐来走到训练室中央,拿起唐老送的那幅字:“势不可挡。”
他抬头,目光扫过每个人:“阿姨们用一辈子积累势能,我们有什么理由退缩?”
窗外,夜色渐深,但听潮阁的训练室里,灯光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