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市传统文化创新展演还有十七天。
压力像不断加压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
“盛世芳华”广场舞团排在第六个节目,听潮阁的《墨舞人间》紧接其后,作为第七个节目登场。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承接一百四十四位奶奶营造的磅礴气势,还不能被直接比下去。
“这就像刚吃完满汉全席,让你立刻品一道素菜,”t.抓马在编舞讨论会上绝望地说,“再精致的素菜也会显得寡淡。”
训练陷入了新的困境——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气场”问题。
他们尝试过增强舞蹈的视觉冲击力:增加LEd灯带的亮度、设计更复杂的队形变换、甚至尝试在表演中加入干冰烟雾。但每次排练录像回放,所有人都会陷入沉默。
“缺了点什么。”t.徐来总是这样说,但谁都说不清到底缺什么。
打破僵局的是一个意外。
周三下午,道具组从仓库里搬出了这次表演的关键道具——二十四把特制的书法长绸扇。扇面是白色丝绸,可以投影书法笔画;扇骨内置LEd灯,能配合舞蹈发光。
“试试效果。”赵太阳说。
t.饶子拿起第一把扇子,展开,做了个漂亮的旋扇动作。灯光亮起,扇面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光弧。
“不错啊!”t.翔屿眼睛一亮。
然而第二个人拿起扇子时,问题出现了——扇子比预想的要重,特别是加了电池和灯带之后。连续舞蹈三分钟,对手腕是极大负担。
第三个问题更致命:当二十四个人同时舞扇时,扇面很容易互相缠绕。一次排练中,t.抓马和t.饶子的扇子缠在一起,两人差点在旋转中摔倒。
“设计缺陷。”技术组的t.锦程检查后得出结论,“扇骨连接处太脆弱,承受不了高强度舞蹈动作。如果要加固,重量会增加至少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t.饶子甩着酸疼的手腕,“那还跳什么舞,直接练举重算了。”
赵太阳盯着那堆美丽的麻烦,眉头拧成了疙瘩。定制这批扇子花了预算的五分之一,如果不能用,损失惨重;如果用,演出风险极高。
“先休息吧,明天再想办法。”
晚上九点,听潮阁的训练室只剩下t.徐来一个人。他没有开大灯,只留一盏落地灯,坐在地板上,反复观看“盛世芳华”的演出录像。
看着看着,他突然按了暂停。
画面定格在奶奶们集体转身的瞬间——她们手中没有扇子,没有彩带,只有空手。但就是那一双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在聚光灯下做出各种手势,竟然比任何道具都更有力量。
徐来猛地站起来,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中成形。
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唐老爷子的电话。
“唐老,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有一个问题……‘盛世芳华’的舞蹈,为什么很少用道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唐老的笑声:“你发现了?因为我们相信,最好的‘道具’,是人的身体本身。”
“可是空手的话,怎么表现那些复杂的意象?比如你们的‘中国地图’队形……”
“孩子,”唐老温和地说,“真正打动人心的,从来不是外物,而是人本身的情感和表达欲。我们的阿姨们用手势模拟山川河流,观众看到的不是手,是山河;我们转身、起伏,观众看到的不是动作,是这片土地上的故事。”
挂断电话,徐来在训练室中央站了很久。
凌晨一点,他敲响了赵太阳办公室的门。
“太阳哥,我有一个想法。”徐来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我们不要扇子了。”
赵太阳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那是我们最重要的道具!”
“也是最累赘的。”徐来走到白板前,开始画图,“我们一直在想怎么用扇子‘写’字,但唐老说得对——真正该写的,是人。”
他迅速勾勒出新的舞蹈结构:“去掉扇子,解放双手。我们可以用身体直接‘书写’——手指是笔尖,手臂是笔杆,身体的延展是墨迹的流动。没有道具束缚,动作可以更自由,更大幅度。”
赵太阳认真地看着:“那灯光效果呢?LEd都在扇子上。”
“在身上。”徐来坚定地说,“锦程之前研发过可编程的体感灯带,我们测试过,但当时觉得不够亮。但如果配合舞台的追光和烟雾,用若隐若现的方式表现‘墨迹’,会不会更有意境?”
“像水墨画里的飞白和晕染?”
“对!”徐来越说越激动,“而且没有扇子,我们的人可以更密集地配合,做出真正像‘人笔合一’的效果。当二十四个人组成一支巨笔,在舞台上‘书写’——那才是真正的《墨舞人间》!”
赵太阳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这是一个冒险到近乎疯狂的决定。距离展演只剩半个月,推翻所有道具设计,重新编舞、排练……
“我们需要测试。”他最终说,“明天早上,把所有人叫来。如果测试效果不如扇子版,就立刻放弃这个想法。”
“如果效果更好呢?”
赵太阳看着徐来眼中的光:“那就让我们做一次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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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七点,听潮阁全员到齐。
听完徐来的想法,训练室里炸开了锅。
“疯了吧?!半个月重编?”t.抓马第一个反对,“而且扇子多好看啊,空手多单调!”
“我赞成。”出人意料地,t.饶子举手了,“说真的,那扇子舞起来像举哑铃,我手腕都快废了。”
“可是灯光效果怎么办?”t.锦程皱眉,“体感灯带的亮度确实不够,在大型舞台上可能根本看不见。”
“那就不要‘看见’,要‘感受’。”t.张秋水突然开口,他一直在沉思,“你们还记得唐老说的‘笔断意连’吗?也许我们不需要全程用光画字,只需要在关键节点点亮——就像书法中笔锋的起落。其余部分,用身体姿态和队形让观众‘想象’出笔画。”
争论持续了一个小时。
最终,赵太阳拍板:“实践出真知。今天上午,我们两个版本都排一次,录像对比。”
上午九点到十二点,听潮阁分裂成两个阵营:“扇子派”和“徒手派”,各自排练了精简版的三分钟表演。
中午,所有人围在屏幕前,观看录像。
扇子版华丽、直观,灯光轨迹清晰优美,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视觉秀。
徒手版……完全不一样。
没有扇子的束缚,舞者的身体完全舒展,动作幅度大了至少百分之三十。当二十四个人用身体模仿笔锋运转时,那种力量的传递感、那种“人即是笔”的震撼,透过屏幕扑面而来。
特别是一个设计——所有人背对观众站立,从右到左依次转身,每个人的手臂划出不同弧线,组合成“月”字的一撇。那个简单的序列,竟然让观看的成员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t.抓马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t.翔屿老实说。
t.锦程调暗了室内灯光,只保留屏幕的光:“注意看,虽然灯带不明显,但在烟雾效果下,这些微弱的光点反而像墨汁在宣纸上渗开的感觉……”
“意境!”t.徐来握紧拳头,“就是这个!”
投票结果毫无悬念:全员通过,启用徒手版。
代价是:未来十四天,每天训练时间从十小时延长到十四小时。编舞全部重来,音乐需要重新剪辑,灯光程序要重写,服装也需要调整——原来的设计考虑了扇子,现在需要更突出手臂线条的剪裁。
压力山大,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不是模仿书法,而是成为书法;不是表演舞蹈,而是用生命书写。
第三天,唐老爷子不请自来。
看完新的排练片段,老人坐在观众席上,久久没有说话。
“唐老,您觉得……”赵太阳小心翼翼地问。
唐老抬手制止他,眼睛仍然盯着空荡的舞台,仿佛那里还留着刚才舞蹈的余韵。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一直想让你们学习我们,”唐老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真正的传承不是模仿,是创造。你们这群孩子……找到了我们没有找到的东西。”
他站起来,走到t.徐来面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空手写意,以身作笔——好!这个创意,比一百把扇子都值钱!”
然而,就在士气空前高涨时,新的问题出现了。
取消扇子意味着损失了一大笔道具费,而重新制作服装、升级灯光设备都需要钱。听潮阁的账面上,流动资金已经见底。
“最多撑十天。”财务总监把报表放在赵太阳桌上,表情凝重,“如果十天内没有新的进账,别说服装升级,下个月工资都成问题。”
与此同时,t.抓马在训练中扭伤了脚踝,医生建议至少休息一周。而负责核心编舞的t.饶子,因为连续熬夜导致急性肠胃炎,被送进了医院。
距离展演还有十三天。
听潮阁的“逆袭”之路,第一次真正走到了悬崖边。
深夜,赵太阳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训练室里,看着那二十四把被遗弃的书法扇子。它们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美丽而无用。
手机屏幕亮起,是唐老发来的信息:
“听说你们遇到困难了。明天早上九点,带两个能跳的孩子来活动中心。记得吃早饭。”
赵太阳盯着这条没头没尾的信息,疲惫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困惑的、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