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凤体渐安,圣心大悦,连带着对进献八珍糕的薛家也多了几分青睐。虽未再有直接赏赐,但“皇商之中,亦有能员”这句考评,已足以让薛家在京城商圈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往日那些需要费尽心思打点的关节,如今变得顺畅许多;一些原本对与薛家合作持观望态度的官中采买,也主动递来了橄榄枝。
薛宝钗并未被这盛名所累,反而愈发清醒。她深知,这荣耀如同琉璃,璀璨却也易碎。宫中一句夸赞,可以让你一步登天,也可以因一件小事便打入尘埃。更何况,那隐藏在暗处,曾对薛家商队下黑手的敌人,绝不会因薛家得了圣眷就罢手,反而可能因嫉恨而更加疯狂。
必须未雨绸缪,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足够坚韧的关系网与信息网。
这一日,她将文嵇唤至书房。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文嵇愈发沉稳干练,眉宇间多了几分运筹帷幄的自信。
“文先生,如今形势于我薛家有利,却也是危机暗伏。”薛宝钗开门见山,“宫中一句夸赞,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我们需得趁此机会,将根基扎得更牢。”
“东家所言极是。”文嵇深以为然,“属下近日也在思忖此事。我们以往信息多靠零散打听,不成体系,难辨真伪。如今借着这股东风,或可着手建立更可靠的消息渠道。”
薛宝钗点头:“正是此意。我意,可从三处着手。”她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市井之间。哥哥如今在外行走,结识三教九流,可让他留意招募些机灵可靠、背景干净之人,不必是读书人,但需耳目聪颖,口风紧,分布于各城门、码头、酒肆、茶馆等人流繁杂之处,专司打探各类流言、物价波动、货运消息。此事由哥哥主要负责,你从旁协助,甄别信息真伪。”
“其二,官场之内。”薛宝钗继续道,“你旧日同窗、同僚,如今散于各部院衙门,虽职位未必显赫,但身处其中,消息灵通。可多加走动,不必急于求成,先以叙旧、请教为名,维系关系。年节三寿,礼数周到。所需银钱,不必吝啬。重点是户部、工部、兵部,以及……内务府。”
提到内务府,薛宝钗语气微沉。那个马尚德,如同扎在心头的一根刺。
文嵇会意:“属下明白。内务府那边,属下会设法寻得更深的消息来源。”
“其三,”薛宝钗目光微凝,“勋贵皇亲之门。北静王府、三皇子府我们已有初步联系,需小心维持。此外,其他几位皇子府上,乃至一些手握实权的公侯府邸,即便不能深交,也需知其动向,至少混个脸熟。此事……我亲自来。”
她如今有“孝心可嘉”、“精通食疗”的名声在外,又有皇子妃的些许青睐,以此为敲门砖,与各府女眷交往,倒比文嵇、薛蟠他们更方便些。
文嵇将这三条一一记下,心中对薛宝钗的谋划深感佩服。这张网一旦织成,薛家便不再是盲人摸象,任人宰割了。
“东家思虑周详,属下即刻去办。”
“此事需隐秘进行,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引人注目。”薛宝钗最后叮嘱道。
安排完信息网络之事,薛宝钗又将目光投向了内部。薛家如今产业渐多,恒舒典、济仁堂、云锦阁、薛记成衣、药坊、织坊,还有恢复中的商队,虽各有管事,但缺乏统一协调,管理上难免有重复浪费或沟通不畅之处。
她思索数日,绘制了一份新的架构图。设立总账房,由文嵇兼任总管,统辖所有产业账目、资金调度;下设典当、医药、绸缎、杂货四大行,每行设一名大掌柜,负责该行所有铺面、工坊的具体经营;薛蟠则主要负责商队及对外采买、联络事宜,直接向她负责。同时,建立定期议事制度,每旬日,各行大掌柜需向文嵇汇报情况,重大决策则需她最终拍板。
这套架构,权责清晰,效率更高,也更利于她掌控全局。当她将这份架构图与薛姨妈、薛蟠、文嵇及几位核心管事说明时,众人都为她的奇思与魄力所折服,无人提出异议。薛家,正式开始向一个现代化的商业集团雏形迈进。
内部理顺之后,薛宝钗开始有步骤地拓展外部关系。她先是借着答谢三皇子妃举荐之恩的名义,精心准备了几样不显山露水却极费心思的礼物——一套根据三皇子妃体质调配的四季养生茶方,并配齐了所需药材;一幅她自己临摹的、意境清远的山水小品;以及几盒薛记新出的、适合内宅女子日常使用的润手霜和头油。礼物送出不久,便得了三皇子妃的回赠和更亲切的召见。
对于北静王府,她则选择了保持距离的尊敬。年节时依礼送上节仪,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对于太妃和那位水莹县主,更是绝不主动攀附,只在必要的场合保持谦恭姿态。她深知,北静王府门第过高,过于热切反惹嫌疑,不如保持这份不卑不亢。
对于贾府,她依旧保持着亲戚间的往来,但对王夫人隐隐透露的、关于“金玉良缘”的再次试探,她只作不解,或是巧妙地以“母亲还需我侍奉”、“家业未稳不敢他顾”等言词挡回,态度温和,立场却坚定不移。王夫人见她心意已决,且如今薛宝钗名声在外,也不好再强求,只得作罢。
这期间,她也听闻了贾府的一些事情。宝玉挨打后,似乎收了心,被贾政逼着在家学里读书,虽仍是不情不愿,但至少表面功夫做得足了。而黛玉,自宝玉挨打后,身子似乎更弱了些,常常一个人对月伤怀,对花垂泪。薛宝钗去看过她几次,送些药材吃食,劝慰几句,但知她心结难解,也只能暗自叹息。
这一日,薛宝钗正在查看文嵇送来的、关于内务府人员架构的初步梳理报告,试图从中找出那个马尚德的更多信息,莺儿进来禀报,说林姑娘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客人。
薛宝钗有些意外,迎出去一看,只见黛玉身边站着一位穿着青缎子袄儿、面容清秀、气质却有些怯生生的年轻女子,竟是那命运多舛的香菱。
“宝姐姐,”黛玉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香菱听说你这里的薛记成衣,专为寻常人家做些实惠衣裳,她……她想学着做些针线,贴补些用度,又怕自己手艺粗笨,不敢自己去问。我便带她来,求你给个机会。”
薛宝钗看向香菱,见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知香菱身世坎坷,被薛蟠强买来,又不受夏金桂待见,在薛家也是处境艰难。如今竟鼓起勇气,想靠自己手艺谋生,这份志气,实属难得。
她心中一动,扶起正要行礼的香菱,温言道:“快别多礼。你想学针线,是好事。我们薛记正缺些心灵手巧的女工。你若愿意,明日便可过来,先从些简单的活计做起,工钱按件计算,如何?”
香菱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感激,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哽咽着道:“多……多谢大小姐!香菱……香菱一定好好做!”
看着香菱那单纯而充满希望的眼神,薛宝钗心中感慨。在这偌大的京城,无数人如浮萍般挣扎求存。她织就的网,或许,也能为这些身若飘萍的人,提供一丝微薄的庇护与立足之地。
而这,或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根基。
未雨绸缪,织网罗。这张网,不仅要网住信息与人脉,也要网住人心。唯有如此,薛家这棵大树,才能在未来的风雨中,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