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朝廷关于西北军需的旨意终于明发下来。因圣体仍未大安,朝政由几位阁臣并内务府、户部、兵部要员协同处理,三皇子受命协理此次西北军饷、粮草、药材及部分军械的调配督运事宜。这虽非直接领兵,却也是实打实的权柄,关乎前线稳定,更关乎三皇子在朝野中的声望。
旨意下达不久,三皇子府那位常妈妈便再次登门,这一次,她带来的是一份盖有兵部与内务府联合关防的文书抄件——着皇商薛家,协办此次西北军需中部分药材、棉布及日常杂项的采买与转运。
“薛姑娘,”常妈妈笑容满面,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这可是殿下力排众议,为薛家争取来的机会。殿下说了,薛家前次进献有功,又素以诚信着称,当得起这份重任。只是……军需非同小可,多少双眼睛盯着,姑娘务必谨慎,万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薛宝钗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文书抄件,心潮澎湃,面上却沉静如水。她深深一福:“请妈妈回禀皇子妃与殿下,薛家蒙此信重,必当竭尽全力,以性命担保,绝不负殿下所托!”
送走常妈妈,薛宝钗立刻召集文嵇、薛蟠及济仁堂、薛记成衣、商队的主要管事,于书房紧急议事。
“诸位,”薛宝钗将文书传阅,声音清越而坚定,“此乃薛家立业以来,所遇最大之机遇,亦是最严峻之挑战。军需物资,关乎边疆将士性命,关乎社稷安危,更关乎三殿下之清誉与我薛家之存亡!我等唯有同心戮力,方能不负皇恩,不负殿下信重!”
众人传阅文书,皆是神色肃然,既感振奋,又觉压力如山。
文嵇率先开口:“东家,军需采买,首重品质、数量与时限。药材须是道地真品,棉布须厚实耐磨,各项杂项亦需符合兵部定例。且数量庞大,交付时限紧迫,需立刻着手,分头进行。”
“文先生所言极是。”薛宝钗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我已初步拟定章程。济仁堂负责所有药材采买、炮制、分装,须严格按照兵部提供的清单,品质只能高于标准,绝不能有丝毫以次充好!李掌柜,你可能做到?”
济仁堂代理李掌柜是文嵇提拔起来的老人,闻言立刻起身,肃容道:“东家放心!属下必亲自督办,每一批药材入库、出库,皆由三名以上老药工共同验看画押!若有差池,属下提头来见!”
“好!”薛宝钗目光转向薛记成衣的管事,“张掌柜,军中所用棉布,不尚花色,但求结实耐寒。你立刻清点库房存布,不足部分,暂停所有其他订单,集中所有织机、人手,全力赶制符合兵部要求的厚棉布!同时,招募可靠女工,将部分布匹裁制成中衣、绑腿等简单军服制品,务必针脚细密,牢固耐用!”
“是!东家!”张掌柜高声应下。
“哥哥,”薛宝钗看向薛蟠,“你负责所有物资的转运、交接。联络可靠镖局,规划最快最稳的运输路线,与兵部派来的押运官员做好对接。沿途关卡,需提前打点通畅,确保物资准时、安全运抵西北大营!”
薛蟠经过历练,早已非吴下阿蒙,闻言抱拳,声若洪钟:“妹妹放心!哥哥我就是不吃不睡,也定把东西平平安安送到!”
“文先生总揽全局,协调各方,资金调度,账目核算,一应事宜,皆由你统筹。”薛宝钗最后对文嵇道,“我会坐镇家中,若有难处,随时来报。”
分工明确,责任到人。整个薛家庞大的商业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高效运转起来。
济仁堂的药库灯火通明,老药工们日夜不停地验看、分拣、炮制药材,浓郁的草药味弥漫不散。薛记的织坊机杼声昼夜不绝,女工们埋头赶工,梭子穿梭如飞。薛蟠带着人奔走于各大仓库、码头,清点货物,装车发运。
薛宝钗更是事无巨细,亲自过问。她甚至让文嵇设法弄来了西北边疆的地理志和近期天气记录,推测那边可能急需的药材种类,让济仁堂额外准备了一批防治冻伤、风湿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薛家上下为军需忙碌之时,一些不好的风声悄然在市面上流传开来。
先是有人质疑薛家此次承揽军需,是走了三皇子的门路,并非凭真本事。接着,又有流言说薛家为了赶工,以次充好,所用的药材多是霉变陈货,棉布也是稀疏劣品。
这一日,薛蟠气冲冲地从外头回来,怒道:“妹妹!不知是哪个杀才在背后嚼舌根!今儿我去码头验货,竟有兵部的小吏阴阳怪气,说什么‘薛家如今攀上高枝,可别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真真气死我也!”
文嵇也面色凝重地进来禀报:“东家,属下收到风声,内务府那边,似乎有人对殿下将部分采买交予我薛家颇为不满,正在暗中收集我们的‘错处’。”
薛宝钗放下手中的账册,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来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冷意,“他们既然想看我们的错处,那我们便做得让他们无错可挑!”
她当即下令:“文先生,立刻以薛家名义,张贴告示,欢迎兵部、乃至任何有心之人,随时前来查验我们所有军需物资的品质与进度!李掌柜,张掌柜,将所有入库、出库的记录造册备查,每一批物资,皆留样品封存!”
“哥哥,你亲自去一趟兵部,求见负责此次军需的主事官员,将我们所有的采购清单、品质标准、进度安排,坦诚相告,并再次表明我薛家全力以赴、不负所托的决心!”
“另外,”薛宝钗沉吟片刻,“将我们额外准备的那批防治冻伤风湿的药材,单独列出清单,注明是薛家感念将士辛劳,自愿无偿增补,一并呈报兵部。”
这几条措施下去,流言虽未立刻平息,但薛家坦荡的态度和严谨的作风,却让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官员转变了看法。兵部那位主事官员见了薛蟠呈上的详实文书和额外捐赠的清单,更是连连点头,对薛家的印象大为改观。
一个月后,第一批由薛家负责的军需物资,包括五千斤上等金疮药、一万卷厚棉布、以及大量日常用品,在薛蟠的亲自押送下,浩浩荡荡驶出京城,前往西北。
送走车队,薛宝钗并未放松。她知道,真正的考验,在于这批物资能否顺利抵达,以及抵达后前线的反馈。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期间,贾府传来消息,元春在宫中晋了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府上下欢喜无限,大摆筵席,又是一派烈火烹油之象。薛宝钗随母亲去道了喜,看着那满堂的喜庆,心中却无多少波澜。她更关注的,是西北边关那凛冽的风,和即将到来的反馈。
又过了半月,一骑快马带着兵部的文书和三皇子府的私信,几乎同时抵达薛家。
兵部文书是嘉奖令,言薛家承办之军需物资,品质上乘,交付及时,于边军大有裨益,特予褒奖。而三皇子府的私信内容更详实些,信中提及,薛家额外捐赠的那批防治冻伤药材,正赶上边地一场大雪,派上了大用场,救治了不少兵士,连领军大将都特意上了谢表。三皇子在朝会上据此陈述,龙颜甚悦。
消息传开,那些曾经的流言蜚语,顿时烟消云散。薛家“诚信皇商”的名声,伴随着此次军需任务的圆满完成,彻底打响!
薛宝钗握着那两份文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步,她走对了,也走稳了。
军需初涉,锋芒已露。薛家不仅借此攀上了三皇子这条线,更在朝野间树立了“可靠”、“能干”的形象。那张她精心编织的网,终于捕捉到了第一份沉甸甸的果实。
然而,她也清楚地看到,内务府那边暗流依旧汹涌。这次的胜利,恐怕会更加刺痛某些人的神经。
前路,依旧漫长且充满挑战。但此刻的薛宝钗,信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藏拙的薛宝钗,而是能够独当一面,在风浪中搏击的薛家家主。
属于她的时代,正缓缓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