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内的诗酒风流,掩不住外界日渐紧张的气氛。圣上龙体久未康复,朝中关于立储的议论甚嚣尘上。几位成年皇子中,三皇子因协理军需得当,在朝臣中声望渐起;四皇子母族势力不弱,且与部分内务府官员及军中将领关系密切;其余几位皇子亦各有拥趸。暗流汹涌,京中嗅觉敏锐者皆感到山雨欲来。
这一日,薛宝钗正在查看海外商队传回的第一批货样——几匣子色泽艳丽的南洋香料,几块纹理奇特的异域宝石,还有几包中原罕见的药材种子。文嵇侍立一旁,禀报道:“东家,海船不日即将返航,此次获利预计可达五万两之巨!只是……如今朝局不明,海上亦不太平,是否继续加大投入,还需东家定夺。”
薛宝钗拈起一小撮丁香,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利润固然诱人,但风险同样巨大。她沉吟片刻,道:“海路既通,便不能因噎废食。只是后续船队规模需控制,以稳妥为主。另外,让船队留意招募些精通海战、熟悉水性的好手,船上护卫需再加强,火炮火铳也要配备齐全,银子不是问题。”
“是。”文嵇记下,又道,“还有一事。我们安插在四皇子府外的人回报,近日那位内务府管事马尚德,频繁出入四皇子府,且……似乎与几位兵部的官员也有所接触。”
薛宝钗眸光一凝。马尚德……四皇子……兵部!他们想做什么?联想到之前山东官道之事,以及如今紧张的朝局,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继续盯紧,但务必小心,宁可跟丢,不可暴露。”薛宝钗沉声吩咐。
“属下明白。”
文嵇退下后,薛宝钗心绪难宁。她走到院中,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灼人,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这表面的平静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惊涛骇浪。薛家如今虽资产丰厚,又有三皇子府的关系,但在真正的权力倾轧面前,依旧脆弱得如同累卵。
必须尽快增强自保之力,也要为可能到来的风暴做好准备。
她思索良久,转身回房,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三皇子妃的,信中并未提及任何朝局之事,只以请教养生药膳为名,附上了一张她新拟的、适合夏日清心静气的茶饮方子,并几样海外带来的新奇香料,言辞恭敬而恳切。另一封则是给文嵇的密信,让他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金和人脉,暗中大量收购粮食、药材、桐油、生铁等战略物资,秘密储存于几处远离京城、位置隐蔽的庄园之中。此举并非为了牟利,而是以备不时之需。
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若朝局平稳,这些物资积压,将造成巨大损失。但若真有动荡,这些便是救命的资本。
信刚送出不久,薛蟠从外头回来,脸色却有些古怪,屏退左右后,低声道:“妹妹,我今儿在外头,撞见一件奇事。”
“何事?”
“我见着宝玉了,”薛蟠道,“他……他竟和北静王府那位水溶郡主在一起,在城西的玉皇庙后山说话!两人瞧着……瞧着还挺亲近!”
薛宝钗闻言,手中团扇一顿。宝玉和北静王府的郡主?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北静王府地位超然,水溶郡主更是身份尊贵,宝玉虽出身国公府,但只是个不喜经济仕途的闲散公子,这两人如何会凑到一处?是偶遇,还是……?
她立刻联想到北静王府在朝中虽不直接参与党争,但其态度举足轻重。若宝玉真与郡主有所牵扯,无论是对宝玉本人,还是对贾府,乃至对与贾府关系密切的薛家,都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此事还有何人看见?”薛宝钗沉声问。
“就我远远瞧见,他们带的随从也不多。”薛蟠道,“妹妹,你说这事……要不要告诉姨妈?”
“不必。”薛宝钗果断摇头,“哥哥只当未曾看见,切勿对外人提起半字。宝玉的事,自有老太太、老爷太太操心,我们不宜插手。”
薛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薛宝钗却心中暗忖,贾府如今全副心思都在元春的荣耀和自身的享乐上,对朝局风向、子弟交往的潜在风险,恐怕并无清醒认识。宝玉此事,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又过了几日,薛宝钗受邀至三皇子府。此次并非在暖阁,而是在一处更为幽静的书斋。三皇子妃神色间少了几分往日的闲适,多了几分凝重。
“薛姑娘,”她摒退侍女,低声道,“今日请姑娘来,是有一事相托。”她取出一份清单,“这些物资,需得在半月之内,秘密筹措齐全,运至京西六十里外的黑山峪。此事关乎重大,需绝对隐秘,银钱方面,不必计较。”
薛宝钗接过清单一看,心中猛地一沉。清单上所列,皆是制作火器所需的硝石、硫磺,以及大量的伤药、绷带!这绝非寻常用途!黑山峪……那是京营驻防的区域之一!
三皇子妃紧紧盯着她:“姑娘可能办到?”
薛宝钗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抬眼看着三皇子妃,目光清澈而坚定:“皇子妃信重,宝钗万死不辞。只是此事千系重大,运输途中,需得绝对可靠之人押运,且需有足以应对盘查的凭信。”
三皇子妃见她如此镇定,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取出一面非金非玉的令牌递给薛宝钗:“持此令牌,沿途关隘,无人敢查。押运之人,你可自行选派,务必忠诚可靠。”
“是!”薛宝钗双手接过令牌,只觉重若千钧。她知道,自己已被彻底拉入了夺嫡的漩涡中心。此事若成,薛家便是从龙之功;若败……便是抄家灭族之祸!
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回到薛家,薛宝钗立刻秘密召见文嵇与薛蟠,将此事告知。二人皆是面色大变。
“妹妹!这……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薛蟠声音发颤。
文嵇虽震惊,却更快镇定下来:“东家,此事虽险,却也是机遇。只是这物资筹措、秘密运输,环节众多,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我知道。”薛宝钗神色冷峻,“所以,此事需你我三人亲自操办,绝不能再经第四人之手!文先生,你负责按照清单,化整为零,从不同渠道秘密收购物资,所有交易皆用现银,不留字据。哥哥,你负责挑选五十名绝对忠心的护卫,准备好车辆驮马,规划好通往黑山峪的隐秘路线。我亲自押运!”
“不可!”文嵇和薛蟠同时反对。
“东家,您万金之躯,岂可亲身犯险?”文嵇急道。
“妹妹,我去!”薛蟠梗着脖子道。
“不必争了。”薛宝钗斩钉截铁,“我亲自去,方能随机应变。况且,我有皇子妃令牌在手,关键时刻或能派上用场。哥哥你性子急,此事关乎无数人性命,不容有失。文先生需坐镇中枢,调度各方。”
她目光扫过二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若成,薛家前程似锦;若败,我等共赴黄泉!望你们与我同心!”
文嵇与薛蟠见她意决,知再劝无用,只得凛然应命。
接下来的半个月,薛家表面一切如常,暗地里却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而隐秘地运转着。文嵇动用了所有隐藏的关系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所需物资凑齐。薛蟠则从商队护卫和家生子里挑选出五十名死士,皆是身手矫健、家眷皆在薛家掌控之中的可靠之人。
出发前夜,薛宝钗将一枚刻有特殊印记的玉玦交给文嵇,低声道:“文先生,若我十日之内未有消息传回,你便持此玉玦,前往三皇子府求见皇子妃。若……若连皇子妃也无力回天,你便立刻带着母亲和可靠人手,按照我之前给你的路线,南下避祸,所有积蓄,皆可动用,务必保住薛家血脉!”
文嵇接过玉玦,手微微颤抖,深深一揖:“东家……保重!”
薛宝钗点了点头,转身走入夜色。身后,是数十辆伪装成运柴车的队伍,悄无声息地驶出薛家后门,融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这趟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旅程,将把薛宝钗和薛家的命运,推向一个全新的,也许是无比凶险的境地。
她握紧了袖中的令牌,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黑山峪的方向。
无论前路如何,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