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曹家小妹被拐卖的事情,像一块沉重的乌云,久久笼罩在王家岗上空。郑克伦的心整日揪着,一想到这事,就坐立难安。她往小女儿廷秀家跑得更勤了,生怕一个看顾不到,外孙女们也会出点什么闪失。
她常常搂着已经会咿呀说话的大外孙女李艳,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语气里满是郑重与担忧:
“艳啊,我的乖孙女,你告诉外婆,你家住在哪里呀?要是遇到生人,一定要大声说出来。”
小李艳仰着苹果似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外婆,口齿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背诵,像是在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任务:“外—婆—,我—记—得—呢!我—家—在—江—津—西—湖—水—庙—村—五—一—大—队—王—家—岗—”
那稚嫩而认真的童音,仿佛能驱散一些笼罩在大人心头的阴霾。克伦听得心花怒放,紧紧把孩子搂在怀里,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连声夸赞:“对对对!我家艳儿真聪明,记性顶呱呱!有了这‘护身符’,外婆就放心些了。”
母亲的担忧,廷秀都看在眼里。她自己也愈发觉得,在这不太平的世道,女人更得有一技之长,既能立身,也能护家。她这个赤脚医生,当得越发认真了。
忙完地里的活计和村里的公务,夜里,她就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翻看那本厚厚的、已经卷了边的《赤脚医生手册》。里面的中草药图谱,她更是一页一页地死记硬背。
“李艳,你看,”她有时会指着书上的图画对大女儿说,“这叫鱼腥草,清热解毒,咱田埂上就有;这个叫车前草,利水通淋……认准了,以后说不定能救急。”
很快,村里人有个头热脑痛、需要打针的,都会找到李家来。
“杜主任,麻烦您给打下针,烧得厉害。”
廷秀便会应一声,利落地拿出那个印着红十字的铝制饭盒,里面整齐地放着她最珍贵的家当——铮亮的手术钳,手术镊,几支玻璃针筒,还有用纱布包好的几枚针头。
她吩咐女儿:“艳儿,去,帮妈妈把酒精瓶拿过来。”
小李艳立刻像个训练有素的小助手,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棕色的玻璃瓶捧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妈妈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廷秀往一个搪瓷盆里倒上热水和酒精,划燃火柴,“噗”一声点着。蓝汪汪的火苗舔着盆底,她将针筒、针头一样样放进火焰上烧煮着的铝饭盒里。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特殊的、消毒杀菌的味道。
“妈妈,为什么要用火烧它们呀?”李艳好奇地问。
“因为要杀死上面看不见的小虫子呀,”廷秀一边用钳子翻动着器械,一边耐心解释,“不然,小虫子钻进伯伯的身体里,病会更重的。”
消毒完毕,她熟练地用钳子夹出针筒,安上针头,吸取药液,排尽空气。整个过程沉稳有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看着妈妈用棉签在病人屁股上消毒,然后稳稳地将针头推入,李艳的小眉头会不自觉地跟着皱起来,仿佛也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紧张。等妈妈利落地拔出针头,用棉球按住,她才松一口气,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
打完针,送走千恩万谢的乡亲,廷秀又会仔细地清洗器械,再次消毒,然后一样样收好。李艳就围在旁边,帮忙递东西,小嘴巴问个不停:
“妈妈,你打针的时候,伯伯疼吗?”
“有一点疼,但病好了就不疼了。”
“妈妈,我长大了也能像你一样,给别人打针治病吗?”
廷秀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摸摸女儿的头:“能,只要艳儿好好读书,认得字比妈妈还多,将来一定能当个比妈妈更厉害的医生。”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专注的身影,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精味,共同构成了小李艳童年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有时候李艳就把小妹妹当病人,玩治病打针的游戏,用个竹筒子当推注器,玩的不亦乐乎,小妹妹就一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