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饭食,总是不自觉地映照出孩子们的境遇。生大女儿李艳时,家里光景正紧巴,孩子胎里没养足,生下来就瘦瘦小小的,胃口也像雀儿似的。为了把这根孩子养壮实些,廷秀煮饭时想了法子:在满锅的红薯和米粥中间,放上一个小碗 ,米跳进中间的碗里,红薯稀饭煮好了,中间的就是稀饭,那碗稀饭,饭就成了特供的“软饭”,是李艳的;围在四周的,则是红薯多过米粒的粥,是大人和后来出生的老二吃的。
老二丫头仿佛得了土地的偏爱,自小吃着红薯,也长得皮实健壮,胳膊腿儿像新发的藕节。只是长到两三岁,走路却总跌跌撞绊,不如姐姐李艳当年灵便。廷秀瞧着,心里难免叹息,却也只能归咎于各人缘法不同。
转眼到了1977年,李艳五岁了,聪慧得像棵汲取了所有灵气的幼苗。克伦把她当心尖肉,怎么疼都嫌不够。老太太悄悄攒下些鸡蛋,去街上换了皱巴巴的一块钱,牵着李艳的小手,就走进了梨子湾小学那间土墙教室。
“李老师,你看,我家这外孙女,灵醒得很!让她在班上先坐着听两天,成不?要是不行,我们立马领回去,绝不给您添麻烦!” 克伦对着那位同样姓李的老师,话里满是恳切与自豪。
李永宁戴着一副眼镜,看着还没课桌高的李艳,面露难色:“郑婆婆,孩子实在太小了,这……”
“她认得不少字了,数数也能数到一百哩!” 克伦赶忙推销,“你就试两天,就两天!”
小李艳也仰着头,脆生生地保证:“老师,我会乖乖的!”
许是孩子的眼神太过清澈坚定,李老师心一软,便点了头。没承想,李艳这一坐就是一个月,非但没哭闹,第一次小考,名字旁就跟着个鲜红的“优”。李老师喜出望外,摸着她的头对克伦说:“郑婆婆,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就留下吧!”
然而,知识的甘露并非总伴着甜蜜。李道明父亲死的早,没读到几年书,但是厂里对有知识的人待遇要好的多,他知道知识的重要,就监督女儿好好学习,但是他监督的方式简单又粗暴,他秉信黄荆棍下出好人。每周他从厂里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李艳的作业本。那眼神像探照灯,任何一个红叉都无所遁形。
“手伸出来!”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话音未落,那根韧性十足的黄荆棍已经带着风声落下,“啪”地一声,细嫩的手心立刻浮起一道红棱。李艳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对门的周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憨直姑娘,这会儿正好来找李艳玩。隔着门缝看见好友挨打,她一股热血冲上头,冲进来就拉住李艳的胳膊往外拽,梗着脖子对李道明嚷道:“李艳,走,我们耍去!我看今天哪个敢打你!”
李道明正在气头上,闻言眉毛一竖,根本不理会这是谁家孩子,反手就是一棍子,结结实实抽在周丽的屁股上。
“哎哟喂!” 周丽疼得龇牙咧嘴,刚才的英雄气概瞬间烟消云散,捂着屁股像只受惊的兔子,哇哇叫着跑了出去。
一直在旁边吓得不敢出声的李二,见姐姐被打,邻居姐姐也被打跑,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再哭!再哭连你一起打!” 李道明一声怒吼,如同炸雷。李二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小脸憋得通红。
屋子里静下来,只剩下李艳低低的啜泣。她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拿起铅笔,在那道错了的数学题旁边,一笔一划,开始重新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