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产到户的春风吹到了村里,像在每个人的心田里点了一把火。李家分到了大湾子一块水田和几块坡地,李道明和廷秀也很高兴,有了地,以后就能自己种庄稼了。
喜悦是真切的。梨子湾的王家头一年就得了红薯大丰收,据说一块土里起了几千斤!王家用粉碎机把红薯打成浆,做了满院子晾挂的的红薯粉条。王家大妹子王丽琴是李艳的同班同学,她家就住在梨子湾小学外面,放学的时候,她神秘兮兮地塞给李艳一小把干粉条,凑到她耳边悄悄说:
“李艳,你拿回去,莫让人看见了。放在烤火的烘篓里,一会儿它就‘噗’地一下,变成又白又胖的泡泡,香得很!”
李艳如获至宝,揣在兜里一路小跑回家。趁母亲不注意,她悄悄扒开烘篓里的热灰,把几根干硬的粉条放上去。果然,不多时,那粉条就像被施了法术,迅速膨胀、扭曲,成了酥脆空心的“泡泡”。她赶紧塞给妹妹李二两根,姐妹俩躲在灶房门口,咔嚓咔嚓地嚼着,满嘴都是质朴的焦香,相视一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那是属于孩子们最初的、关于丰收的甜。
希望,最终沉甸甸地压弯了自家田里的稻穗。开镰那天,天蒙蒙亮,一家人就带着镰刀、打谷斗下了田。金黄的稻浪在晨风里翻滚,廷秀带着李艳、李二弯下腰,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手揽过稻秆,一手挥动镰刀。
“嚓,嚓,嚓”,割稻声此起彼伏。李二人小,力气也小,憋着一股劲想证明自己,动作不免有些慌乱。突然,“啊呀!”一声惊叫,镰刀一滑,割在了她左手的小指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在田埂上。
李二吓得哇哇大哭。廷秀丢下镰刀就跑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心疼得直抽气:“我的老天爷!叫你小心点小心点!” 她赶紧拉着李二就往家跑,“走,快回去,用盐水给你冲冲!”
李道明在后面直起腰,看着这一幕,眉头拧成了疙瘩,没好气地高声数落:“这二丫头,尽会添乱!偷奸耍滑!” 等廷秀给李二用刺痛的盐水冲洗完,包上纱布带回田里,李道明便把一个空篮子塞到李二怀里,语气不容置疑:“割不了稻子,就跟在后面捡穗头!一颗粮食都不许糟蹋!”
李二吸着鼻子,挎着几乎跟她差不多高的篮子,委委屈屈地跟在打谷的大人身后,在田里里仔细搜寻遗落的稻穗。
好几天起早贪黑,稻子总算全部收割完。接下来的晒谷更是磨人。家里的土坝子不成,必须把湿谷子一担担挑到四队那宽阔的石坡上去。李道明和廷秀挑着沉重的担子,在烈日下往返,汗水淌成了河。几天下来,李道明看着终于堆满里屋打谷斗的金黄谷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他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凉水,长长吐出一口气,对廷秀说:
“这活路……太恼火了!明年,说啥子也要请人干!”
这话成了定例。从此,每到打谷时节,廷秀的大哥会早早过来帮忙。隔壁的大嫂也会带着两个半大的儿子一起来。田地里顿时热闹起来,男人们负责最重的挑抬和打谷,妇女和孩子们则负责割稻和传递。
廷秀这天必定是天不亮就上街,狠狠心割上几斤肥瘦相间的猪肉,再买些时令蔬菜。她在灶房里煎炒烹炸,煮上一大锅白花花的干饭。到了晌午,她便用提篮将饭菜送到田埂上,扬声招呼:
“哥,大嫂子,永如、永泽,歇口气了!快过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大家围坐过来,端着堆尖的饭碗,就着油汪汪的回锅肉和炒青菜,吃得狼吞虎咽。李道明也会拿出备好的工钱,在活路干完后,一一结清,绝不拖欠。汗水、笑语、以及空气里弥漫的饭菜香与稻谷香,交织成一幅属于那个年代,辛苦却又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双抢”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