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区打米房旁边,住着传红梅一家。她家的情况和李二家颇有些同病相怜,传红梅的爸爸也是早早没了父母,后面就到处流浪,被好心人捡到送去了孤儿院,他也不知道父母姓啥,所以孤儿院给统一姓了“传”,成年后去当了兵,遇到后来的妻子,就跟着妻子回了妻子老家。赶上三线建设招退役军人进厂做建设,他和李道明算是同一批进的厂。传红梅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叫传波,她母亲和廷秀都是厂里家属,又在同一个大队,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常来找廷秀看个头疼脑热的,一起互相诉诉苦水。
这天,传红梅一家正好要去厂里探亲,廷秀便动了心思。她把李二拉到跟前,小声嘱咐:
“二妹,你跟红梅她们一道去厂里,找你爸。就说……家里快没得盐巴了,该买化肥了,看他能不能拿点钱。”
李二一听能坐大汽车去城里,立刻来了精神,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妈,你放心!我肯定把钱要回来!”
去城里的班车少得可怜,每天只有两趟从江津到夏坝。广柑站等车的人乌泱泱一片,车还没停稳,人群就像潮水般涌了上去。
“挤呀!二丫头,快钻进去!” 传红梅她妈在前面开路,像个经验丰富的将军。
李二个子小,像条灵活的小泥鳅,在大人腿缝和行李包间拼命往前钻,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车,感觉自己像被塞进沙丁鱼罐头的最后一条小鱼。车上人贴人,空气浑浊,连车顶的行李架上都塞满了东西,坐着人。
一路颠簸到了晋江厂的三岔路口车站,李二下了车,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她按着妈妈教的地址,一路走一路问,总算摸到了李道明那栋红砖砌的单身宿舍楼。
敲开门,李道明看到门口站着满头大汗的小女儿,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你咋个来的?一个人?”
“我跟传红梅家一起来的!” 李二仰着头,赶紧把妈妈交代的“台词”背出来:“爸,妈说家里没得钱买盐和化肥了。”
李道明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默着从裤兜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大票”,这在那时可是一笔不小的钱。
“过来。” 他把李二叫到身边,竟然拿出针线,示意她把内裤侧面的小兜扯出来。他笨拙地穿针引线,一边缝一边压低声音,用近乎恐吓的语气叮嘱:
“听着,死丫头,这钱我给你缝死在里头了!车上‘钳工’(小偷)多得很,专摸你这种小娃儿的包!你路上不许瞎摸,更不准解开裤子!听到没有?丢了,老子打断你的腿!”
李二被这阵势吓住了,感觉那缝了钱的裤兜像贴了块滚烫的烙铁,重重地坠在腿上。
第二天回家,李二牢记父亲的“恐吓”,小手时不时就要装作无意地碰一下那个缝死的裤兜,确认“巨款”还在。车上依旧拥挤,她站着,总觉得屁股后面有个人紧紧贴着自己,还有硬硬的东西硌着,难受极了。
她想起父亲说的“钳工”,心里害怕极了,小脑瓜灵机一动,像条滑溜的泥鳅,开始在人群里拼命往前钻,一直钻到车头发动机盖旁边。那里靠着热烘烘的油箱,空间狭窄,但一举一动都在司机眼皮子底下。
她心里默念:“看哪个‘钳工’敢在司机伯伯旁边下手!”
就这样,她一路紧张地靠着“安全区”,终于平安到了家。
下了车,传红梅的妈妈看见她,老远就笑着大声打趣:“李二,钱拿到没有?‘”
李二一下子挺直了腰板,得意地拍了拍缝着钱的那个裤兜位置,声音响亮的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
“拿到咯!十块钱!我爸给我缝在里面的,贼娃子想偷都偷不走!”
那神情,仿佛不是去讨要生活费,而是刚刚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秘密任务,带着战利品光荣凯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