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的厂办子弟校初中部,像一块被港台文化浸染的试验田。录像厅里循环播放的《英雄本色》、《古惑仔》(早期相关题材电影)成了许多男生的精神图腾。小马哥的风衣、黑社会兄弟的义气、江湖的快意恩仇,混杂着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催生出一个又一个在校园里“逗猫惹狗”的小团伙。
这些男生们开始刻意模仿电影里的做派。他们不再好好穿校服,要么敞着怀,露出里面花里胡哨的汗衫,要么把裤腿改得窄窄的,自以为潇洒。嘴里时常叼着根廉价香烟,吞云吐雾间,觉得自己就是周润发第二。放学后,他们不再是径直回家,而是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地聚在校门口、厂区废弃的篮球场或者自由市场的角落里,眼神挑衅地打量着过往的同学。
“看到没?三班那个,昨天瞪了我一眼,今天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个剃着青皮头的男生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怕他个鸟!放学后门口堵他!” 旁边一个穿着紧身裤的同伴立刻响应,手里熟练地转动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铁棍。
蒲海就是这帮人里的一个“头目”。他们那群人,几乎是“标配”——人手一根用报纸或布条缠裹的棍棒、钢管,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彰显自己的“江湖地位”。放学时分,常常能看到他们提着“家伙”,呼啸着从教学楼冲下来,像一群脱缰的野马,冲向某个约好的“战场”,或是仅仅为了在街上招摇过市,享受路人侧目带来的虚幻满足感。
“威风”是需要成本的。抽烟、喝酒、偶尔去录像厅、置办“行头”,哪一样都离不开钱。家里给的那点零花钱远远不够,于是,各种歪门邪道的“搞钱”方法就应运而生,目标往往对准了那些看起来老实、家境似乎还不错的同学。
何昌平就是其中的“高手”。他长得白白净净,不像蒲海那样一脸凶相,反而更容易博取信任。一天放学后,他一脸焦急地找到李玉容(李二)。
“李玉容,帮个忙行不?” 何昌平搓着手,表情懊丧,“我妈早上给我的两块钱班费,不知道咋搞的丢了!我还没交上班费,你先借我两块钱应应急,下周一我妈给了钱肯定还你!”
李二看着他那焦急的样子,心里虽然有些犹豫,但想到同学有难,还是从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零花钱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两张一元纸币递了过去。
“谢谢你啊李玉容!你太好了!周一!周一一定还你!” 何昌平信誓旦旦。
然而,到了周一,何昌平像没事人一样。李二去问,他一脸无辜:“哎呀,不好意思,我妈这周没给我钱,等下周一,下周一一定!”
如此这般,“下周一”成了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日子。李二后来才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何昌平用同样的借口,几乎把班里稍微有点零钱的女生都借了个遍,而且从来没有还过。
“这个何昌平,真是坏透了!” 李二气得牙痒痒,在回家的路上对姐姐李艳抱怨,“根本不是丢钱,就是骗我们的钱去买烟抽!”
同样遭遇的还有杨晓芸。课间休息时,她愤愤地跟李二吐槽:“你看那个李进,像个什么样子!”
李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李进顶着一头新烫的、蓬松卷曲得像绵羊毛的头发,正靠在走廊墙上摆造型。那是在厂区唯一的理发店花“重金”打造的“时髦”发型。
“他上周问我借了一块钱,说买练习本,到现在也不还!” 杨晓芸撇撇嘴,“钱没还,倒有钱去烫头!你看他那头发,跟被雷劈了似的,还自以为多帅呢!”
这些男生,靠着坑蒙拐骗弄来的钱,维系着他们心目中“江湖人士”的体面。他们用香烟证明“成熟”,用棍棒彰显“力量”,用欠钱不还来体现“混得开”。他们将电影里学来的痞气和所谓的“义气”挂在嘴边,却把最基本的诚信和善良踩在脚下。
教室的窗户里,依然传来朗朗读书声,而窗外的角落里,却是另一番光景。老师们头疼不已,却也感到无力,那股来自外部世界的、带着强烈诱惑和破坏力的风潮,正猛烈地冲击着校园的围墙,在这些迷茫躁动的少年心里,投下复杂而混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