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李二和杨军抽了一天空,坐车回舅舅廷和家看望外婆郑克伦,也准备顺便去给外公和爷爷上坟。
舅妈热情地迎他们进屋,屋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更显陈旧了些。外婆克伦正坐在灶房门口的小凳上摘菜,看见外孙女来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忙不迭地要起身。
“外婆,您坐着,别起来!”李二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就在扶住外婆手的瞬间,她心里猛地一紧。外婆那只枯瘦的手背,竟是乌黑发紫的,肿得老高,上面还缠着一块被什么汁液染得绿呼呼的破布,看着十分骇人。
“外婆!您这手怎么了?!”李二的声音都变了调,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只手。
旁边的大表哥家六岁的小姑娘杜艳,怯生生地躲在门后,小声插嘴:“祖祖…是被蛇咬的…”
克伦倒是显得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点乡下人对待伤痛的惯常的“豁达”:“没啥子大事,前几天烧火,抱包谷杆进灶膛,没留意到里头混了根干竹杆蛇(竹叶青),递进去的时候,它就给我手上来了一口。”
她晃了晃那只乌黑的手,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趣事:“当时火辣辣的疼,我就赶紧摘了把辣椒叶子,嚼碎了敷上,用布包起。你看,这不都好多了嘛。”
“好什么呀!”李二又急又气,眼泪都快出来了,“这都肿成这样了,颜色也不对!辣椒叶能顶什么用?那是治普通红肿的,这是蛇毒啊!得赶紧去医院!”
舅舅廷和在一旁搓着手,有些讪讪地:“想着过年了,医院也没啥好医生……再说,妈也说没事……”
“不行!必须去!”李二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她转头对杨军说,“杨军,我们这就送外婆去乡卫生院!杜艳,你也跟着一起去,二娘带你去街上玩。” 她想着顺便带这个父母常年不在身边的小侄女出去转转。
乡卫生院的值班医生是个中年女医生,她解开那块绿布,看到克伦的手,眉头立刻皱紧了。
“老人家,你这……你这怎么才来啊!”医生一边迅速检查,一边语气严肃,“这是毒蛇咬伤,辣椒叶根本没用!毒素没清掉,还在里面扩散。还好现在送来了,再拖下去,这只手保不保得住都难说,严重了还会要命的!”
她立刻安排护士给克伦清洗伤口,注射抗蛇毒血清,挂上输液瓶。
克伦躺在病床上,看着忙前忙后的外孙女,还在喃喃:“我就说没啥大事嘛,还花这个冤枉钱……”
李二又心疼又后怕:“外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您要是有个好歹,我们……”
就在医生给克伦处理伤口时,她无意中瞥见一直安静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的小杜艳。医生职业性地多看了孩子几眼,招招手:“小妹妹,你过来。”
杜艳有些害怕,往李二身后缩。李二把她轻轻推上前:“杜艳,不怕,让医生看看。”
医生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杜艳的小脸,尤其注意了她的眼睛周围和面部皮肤,然后又摸了摸她的后背。
“这孩子,眼睛周围这是蛔虫斑,肚子里有虫了。”医生语气肯定,又撩起孩子的后衣领,指着一些细小的皮屑和轻微的皮疹,“背上还有皮屑,有点皮肤问题。平时要注意卫生,勤洗澡,勤换衣服。我给她开点打虫药,回去按时吃。”
听着医生的话,李二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着小杜艳瘦小的身子和有些躲闪的眼神,想起舅舅舅妈年纪也大了,精力不济,表哥表嫂为了生计常年在外打工,一年也回不来几次。这老的老,小的小,留在家里,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像个人卫生、健康细节这些,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从卫生院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克伦的手包扎好了,输液后肿也消了一些。小杜艳紧紧攥着李二给买的一根棒棒糖,另一只手依赖地拉着李二的衣角。
李二一手扶着外婆,一手牵着小侄女,看着暮色中逐渐亮起零星灯火、却难掩寂寥的村庄,心里沉甸甸的。经济的发展像一股洪流,将年轻一代卷向远方的城市,却也将养育了他们的乡村和至亲的老人、孩子,留在了原地,独自面对着年久失修的老屋、突如其来的蛇患,以及那些因缺乏照料而悄然滋生的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