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没多久,地里的草籽刚冒出嫩芽,一个消息就顺着田埂传了过来——周大伯捎来口信,说奶奶“不好了”。生命的凋零快过春天的生长,没几天,奶奶就真的走了。
李道明接到通知,从厂里请假回来。他里外忙活了一天,置办些必要的物什,脸上看不出太多悲戚,更像是在完成一桩必须的程序。第二天下午,他便又骑着摩托车回厂里去了,仿佛这里只是他一个需要短暂停靠的站点。
李二跟着妈妈走进奶奶那间低矮的茅草屋。奶奶静静地躺在木板床上,像是睡着了。周大伯娘跪在床前,哭声很有节奏,抑扬顿挫地数落着奶奶生前的种种好处和她的不舍,这是乡间表达哀思的一种方式。前来帮忙的乡邻不少,手臂上都戴上了发下来的黑纱,亲近的子侄辈则在头上系上了白布。
“老人家走得安详,也是福气。” 邻居们这样安慰着周家人。”
奶奶的教友也来了不少,没有请锣鼓班子,没有吹唢呐,只有那些教友围坐在一起,吟唱着李二听不懂的经文,那声音平和而悠远,与周遭的悲伤氛围有些不同。按教友的要求,家里买了许多白纸,有个教友教大家一起扎纸花,李二也一起帮忙扎了好多,白色的纸花堆了大大的一簸箕。
一个年长的教友对周大伯说:“我们按教里的规矩送她,让她清清静静地去见天主。”
周大伯点点头:“按妈的心意办就好。”
当白色的纸花足够将奶奶的身形完全遮盖时,他们便连人带花,一起将奶奶安放进了那口薄薄的棺材里。周大伯是上门女婿,他和他老婆跟前夫生的继子女周彦等几个都在场操持。第二天,请来的抬棺人吆喝着号子,抬起了棺木,目的地是周大伯娘娘家那边的泥头坪山。
送葬的队伍坐着渡船过了河, 走不远就是泥头坪那道有名的悬崖陡坡。路又窄又陡,抬棺的汉子们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艰难,浑厚的号子声在山崖间回荡,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稳住!脚下踩实咯!”
“前头抬矮点,后面起——!”
廷秀拉着李二的手,跟在队伍后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棺木终于被抬上了山。奶奶被安葬在一个面向清泊镇的山坡上,视野开阔。地是平的,没有起土堆,据说要明年才能垒起来,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上面覆盖满了那些教友扎制的白纸花。
廷秀带着李二,看着泥土最终掩盖了棺木,完成了最后的告别,才顺着那道令人腿软的陡峭山崖,小心翼翼地下山,乘着渡船,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那以后,李道明又开始每个月都回家了。只是,每次他回来的早晨,廷秀都会默默地在那口大铁锅里,煮上两个荷包蛋,盛在碗里,端到床前。
“起来吃了东西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道明便会靠在床头,沉默地接过碗,三两口将荷包蛋吃完。吃完后,他才会真正起床,然后扛起扁担,要么去井边挑两担水把水缸灌满,要么就去猪圈舀两担粪水,晃晃悠悠地挑到自留地去浇菜。
他干活的时候依旧不怎么说话,廷秀也只是在灶房里默默准备午饭。常常是午饭过后,他便推出摩托车,简单地丢下一句:“我回厂里了。”
廷秀便沉默的看着摩托车发出“突突”的声音远去,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