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在城里工作的四婆听到老嫂子去世的消息,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李二带着四婆去奶奶的坟前给上了香。
下午,阳光懒懒地照在院坝里,四婆坐在板凳上,目光呆呆的望着远方,李二坐在四婆旁边,四婆看着李二说到:“二丫头,想不想听听你奶奶的故事?”
李二使劲点头:“四婆,你讲讲呗,起先,我都没有奶奶呢!”
四婆推了推老花镜,望着远处清泊镇的方向,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缓缓打开了话匣子:
“关于你你奶奶啊,那讲起来话就长了。你奶奶原本叫唐秀丰,原是清泊镇上的一朵花哩。命不由人,她先是嫁给了黄泥滂上的一户人家,结果头胎生了个姑娘,就被那狠心的人家嫌弃,给休回了娘家。”
李二听得入了神,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四婆接着说,“经人说道,她就嫁给了我们李家的老二,也就是你爷爷。那时候,李家兄弟四个,穷得叮当响。你三公和四公,就是我当家的,眼见在老家实在活不出头,就一咬牙,都进城找活路去了。”
“你奶奶嫁过来后,接连生了你爸爸李道明,还有你二叔李道龙、你姑姑李道芬。家里添丁进口,日子就更艰难了。” 四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时候,我跟你四公在城里,一直没个孩子。有一年回来,看到你二叔道龙,虎头虎脑的,心里喜欢得紧,就跟你奶奶商量,想抱到城里去养。”
“你奶奶起先是同意了的。我把道龙带回城养了半年,小家伙脱离了农村,吃得好了,变得白白净净,眉眼也长开了,好看得很。可你奶奶来城里看了一回,看见儿子养得这么好,心里那份舍不得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后悔了,哭着闹着非要把孩子要回去。”
四婆说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我心里也难受,可毕竟是亲娘,能怎么办呢?只好让孩子跟她回去了。后来,我跟你四公就在你三公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就是你现在城里那个大伯。”
“唉,谁曾想,道龙这孩子,怕是没那个享福的命。” 四婆的语气沉重起来,“他回来没多久,你爷爷就得了重病,撒手走了。那时候,你爸爸才七岁多,道龙五岁多,你姑姑道芬更小,才三岁多。你奶奶一个裹了小脚的女人,拖着三个娃,庄家活也干不了多少,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当家的,你四公,看嫂子可怜,哥哥又没了,就跟你奶奶说:‘嫂子,这样,我出钱,帮你把这三个娃拉扯大。但你得答应我,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不能再有别的想法。’”
“起先几年,倒也相安无事。可后来……你奶奶去乡场上赶集,认识了那个在渡口开船的周家后公。那人常年在水上漂,没个固定住处,两人不知怎的就看对了眼,后来他就住到了你奶奶家里。” 四婆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事,起初我们是不知道的,钱照样按月托人带回去。直到有一回,你爸爸李道明和小伙伴一起来城里我家玩,那小家伙说漏了嘴:‘道明,你后爹对你好不好?’”
“你四公一听,当时火气‘噌’就上来了!” 四婆模仿着当年四公又惊又怒的样子,“他拍着桌子说:‘什么?她又嫁人了?她这是要我出钱,养他们一大家子吗!拿我当冤大头了?’ 一气之下,就断了接济。”
“你奶奶,唉!,一看城里的接济断了,心一横。她把五岁多的道龙,送给了一个孤寡的瞎眼地主婆养着;又把三岁多的道芬,送给了一户有个憨傻儿子的人家当童养媳。”
李二听到这里,心都揪紧了,小声说:“二叔和姑姑太可怜了……”
“是啊,”四婆抹了抹眼角,“那时候,就剩你爸爸李道明在家,他已经十岁了,懂事了,看着弟弟妹妹被送走,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你奶奶索性心一横,跟着那周家后公,去对面山坡上自己搭了个茅草屋,过他们的日子去了。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只剩下你爸爸一个人,守着那几间破屋子。”
“一个十岁的娃儿,怎么活?他就在村里胡乱混着,东家给口饭,西家给口粥,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又跑到城里来找我们。你四公嘴上说得狠,可见孩子面黄肌瘦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忍,总会偷偷接济他一点。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混到十六岁。村里干部看他实在可怜,正好赶上招兵,就把他名字报上去,让他当了铁道兵。这才总算吃上了饱饭。”
四婆讲完了,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李二托着腮,心里沉甸甸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总是凶神恶煞的父亲,竟然有着这样一段凄苦的童年。她脑海里想象着一个十岁男孩独自守着空屋子的情景,再想到被送走的二叔和姑姑,不禁喃喃道:“爸爸……他小时候,真的太不容易了。” 那些过往的岁月,透过四婆平静的讲述,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