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栋那幢红砖三层小楼,原是厂里的单身宿舍,如今成了安置第一批“农转非”家属的临时家园。楼里每层十间房,一共三十间,住着三十户和自家情况差不多的家庭,都是从农村的土地上拔根而起,试图在这片工业化的土壤里重新扎根的人家。李家分到的是底楼七号。
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门,一个四四方方、空空荡荡的十平米空间展现在眼前。墙壁是简单的白灰刷过,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屋子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有限的光线。紧挨着门的一侧,墙上开了一扇小门,通向后面加盖出来的、不足三平米的狭窄厨房。
廷秀站在门口,看着这空荡荡的“家”,心里凉了半截,喃喃道:“这……这咋住得下一家人哟?东西往哪儿摆?”
李道明把肩上扛着的包袱往地上一放,环视一圈,眉头紧锁,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挤一挤,总能摆下!”
说干就干。从老家拉来的大半车家当,开始被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搬进这个狭小的空间。如何布局,成了第一个难题。
李道明像个战场上的将军,在屋子里踱步丈量,指挥若定:
“左边靠里,把那张老式架子床摆进去!床头就顶着墙。”
床摆好后,他又指挥着把那件老衣柜,紧贴着床尾放置。
“秀,你看,”他指着床和衣柜形成的直角,“这样一摆,里面这块地方就算是个‘里间’,咱们睡。外面这块,留给两个丫头。”
廷秀看着被家具隔出的一点私密空间,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嗯,这么一隔,是像样点了。”
接着,靠窗的位置,摆上了李艳和李二的那张稍小些的床。如此一来,屋子左边就被两张床和一个衣柜塞得满满当当了。
右边靠墙的位置,李道明搬来了那个从老家带来的、最体面的红漆书柜。他拍了拍柜面,对正在整理衣服的李艳说:
“李艳,以后你们两姊妹就可以在这上面写作业。下面柜子里面还可以放书。
但家里的凳子、吃饭的桌子还没着落。李道明发挥了他工人特有的动手能力。他跑去厂里的木工坊,买来一些便宜的处理木料,又从车间拆下来的机器包装箱上,卸下不少结实的木板和木方。
那几天,下班后的李道明就借来斧头、凿子、锯子,在门口的空地上“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木屑纷飞中,他的手被划破了好几次,却毫不在意。
廷秀看着心疼,端水给他时忍不住说:“你慢点,实在不行,去买几个现成的凳子算了。”
李道明头也不抬,用力刨着一块木板:“买?那得花多少钱?自己做的,结实!你看着,我保证做得不比买的差!”
几天后,几个模样朴实、甚至有些笨拙,但绝对结实的小板凳和一个矮腿的茶几,真的在他手中诞生了。
最后的“大件”,他狠狠心,买了一张可以翻开来当床用的折叠沙发。这沙发被他摆在书柜旁边,矮茶几放在了沙发前面。
“来,都坐下试试!”李道明招呼着家人。
一家人挤在沙发和小板凳上,围着那个矮茶几。李二兴奋地在小板凳上扭来扭去:“爸,这个桌子吃饭正好!”
廷秀环顾四周,左边是床和衣柜隔出的睡眠区,右边是书柜、沙发、茶几组成的起居用餐区。每一个角落都被利用到了极致,虽然拥挤得几乎转不开身,但却功能分明,井然有序。
“他爸,还真让你给盘活了!”廷秀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这么一摆,还真像个家了!”
夜幕降临,十平米的房间里,亮起一盏昏黄的灯泡。四个人挤在矮茶几旁吃着简单的晚饭,身体挨着身体,呼吸贴着呼吸。窗外是其他人家隐约的说话声和炒菜声。这个家,像一颗被紧紧包裹的种子,在这片陌生的工业区里,在这间拥挤的宿舍里,顽强地安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