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厂里,住是暂时安顿下来了,但生活的重压才刚刚开始显露出它狰狞的面目。全家四口,全靠李道明那每月八十块左右的工资过活。这钱,在物价渐涨的八十年代,刨去水电、两个孩子的学杂费,全家的吃喝,便所剩无几,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家里基本上一周才吃一回肉,廷秀每天都上街买点青菜回来,想法子做给全家吃。
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过了没几天,李道明下班回来,眉头锁得更紧了。晚饭时,他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忽然开口:“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坐吃山空。”
廷秀叹了口气:“那有啥法子?我倒是想去寻个活路,可工厂里也不招人……”
李道明放下碗,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捕捉到机会的光:“我今天听后勤的人在说,他们后勤库房旁边那家做水面的铺子,老板家里有事,不想做了,急着转手。”
“水面铺子?”廷秀抬起头,“那本钱不小吧?咱们哪来的钱?”
“我琢磨了一下,”李道明压低了声音,“光靠咱家肯定不行。我跟车间里的苏成华商量了,他家情况跟咱家差不多,也是婆娘在农村刚过来,闲着。我们两家合伙,本钱对半出,风险共担。”
第二天,李道明就拉着苏成华去实地看了铺子。回来后,两人就在李家那拥挤的小屋里开起了“董事会”。
苏成华是个嗓门洪亮的汉子,他拍着大腿说:“李哥,我看行!咱厂里多少北方来的?就爱吃个面条、饺子!食堂那面食做得跟浆糊似的,要是咱这铺子开起来,不愁没生意!”
李道明比较沉稳,他看向两位家属:“本钱我们两个男人想办法凑。关键是你们两个,愿不愿意吃这个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和面、擀面、压面,可是个力气活。”
廷秀和杨本莲对视了一眼。杨本莲性子爽利,抢先道:“苦怕啥?在农村啥苦没吃过?总比在家闲着,看你们男人为几块钱发愁强!”
廷秀也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他爸,只要能让家里宽裕点,让娃儿们能吃好点,再累的活我也能干!”
两家当家的都是行动派,很快凑足了转让费,盘下了那个小小的铺面。铺子里最值钱的家当就是一台老式的擀面机,外加几根光滑的面棍和几个大面盆。创业之初,一切从简。
从此,廷秀和杨本莲的生活节奏彻底改变了。每天凌晨五点,当厂区还沉浸在睡梦中,她们就轻手轻脚地起床,顶着星月赶到铺子里。粮食站买来的面粉,倒入巨大的陶盆,兑上适量的水和碱,两个女人挽起袖子,用力揉搓。那需要极大的臂力和耐力,常常是几大盆面揉下来,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
“本莲姐,你这揉面的劲儿真足!”廷秀喘着气,看着杨本莲利落的身影。
“咱在农村干活干惯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杨本莲笑着,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等机器一转起来,就省力多了。”
面团醒发好后,就要上机器了。擀面机搭上电,发出“嘎吱嘎吱”有节奏的声响,雪白的面皮从滚轴间均匀地吐出,再根据需要,切成粗细不一的水面条,或者用模子压出圆形的饺子皮、正方形的抄手皮。
清晨六点多,第一批带着面粉清香的新鲜面食就摆上了柜台。李道明和苏成华下班后,也会立刻赶到铺子帮忙,帮忙到粮食站搬面粉这些力气活。
“李师傅,来两斤细水面!”
“苏家嫂子,今天的饺子皮劲道不?给我来三斤!”
正如他们所料,厂里来自天南地北的职工,尤其是北方人,对地道面食的需求很大。小店因为用料实在、新鲜,价格公道,很快就在家属区打响了名气,生意做得风风火火。
晚上,一家人挤在矮茶几边吃饭时,廷秀虽然满脸疲惫,眼神却有了光彩。她数着当天卖面挣来的毛票和硬币,虽然零零碎碎,却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希望。
“今天比昨天又多卖了三块钱,”她语气里带着欣慰,“这个月,说不定能给艳儿和二丫头一人添件新衣裳了。”
李道明看着妻子粗糙了不少的手,难得地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把碗里唯一一个煎蛋夹到了她的碗里。
这间小小的水面铺子,像风雨中一个虽然简陋却足够坚固的港湾。它不仅让李家的生活逐渐布上了正轨,更让廷秀和杨本莲这些刚刚进城的农村妇女,在陌生的城市里,用辛勤的汗水,为自己和家庭挣得了一份宝贵的尊严与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