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冬梅初中毕业,正赶上厂里新一轮招工,她顺理成章地进厂成了一名工人,端上了那个年代令人羡慕的“铁饭碗”。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股来自港台的文学风潮,像一股温柔的旋风,席卷了内地无数年轻人的心——琼瑶小说来了。
下了班的冬梅,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不再只是那个穿着工装的女孩,而是沉浸在《烟雨蒙蒙》、《几度夕阳红》、《庭院深深》的悲欢离合里。她的挎包里,总是装着几本封面唯美、带着插画的琼瑶小说。
“李二,给你看,《彩霞满天》,可好看了!” 冬梅眼睛里闪着光,把一本还带着油墨香的书塞到李二手里,“你看人家乔书培和陶丹青,那才叫爱情!”
李二那时年纪还小,对情啊爱啊懵懵懂懂,但那些优美细腻的文字、缠绵悱恻的情节,像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成人情感世界的窗户。她趴在床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看得如痴如醉,为女主角的遭遇揪心,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欢喜。
这股风潮不仅影响了女孩子。李道明虽然平日里严肃,却也保持着阅读的习惯。他办了厂图书馆的借书卡,借回来的不再是《电工手册》,而是一套套装帧朴素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
晚饭后,他常常捧着书,看得入神,有时甚至会下意识地比划两下。
“爸,你看的啥子?” 李二好奇地问。
“武侠小说,好看的很。你看郭靖这孩子,资质平平,但肯下苦功,为人忠厚,终成一代大侠!” 李道明难得地就书里的内容发表看法,眼神里竟也流露出一丝向往,“哪个男人心里没个侠客梦?”
他这话不假。厂区里、街头上,一时间仿佛人人都怀揣着一个江湖。男孩子们课余时间不再只是滚铁环、扇烟牌,而是人手一根木棍当宝剑,“哼哼哈嘿”地模仿着书里的招式,嘴里念叨着“降龙十八掌”、“独孤九剑”。
然而,打开的窗户,在涌进新鲜空气的同时,也难免飞进几只苍蝇。除了这些正当流行的言情和武侠,一些更加隐秘、更具冲击力的东西,也开始在暗地里流传。
一些包装粗糙、印刷低劣的港台言情小说里,夹杂着越来越露骨的色情描写。更隐蔽的,是那些被称为“黄色手抄本”的东西,在胆大的年轻人中间悄悄传阅。同时,沿海走私过来的录像带,也开始出现在一些隐秘的私人放映点,里面播放着不堪入目的“黄色录像”。
面铺里,廷秀和杨本莲一边和面,一边忧心忡忡地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后街老刘家那个小子,才十六岁,跟人去看什么录像,被保卫科给抓了!”
“造孽哦!这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的年轻人,都给带坏了!”
杨本莲拍着大腿:“可不是嘛!还有那麻将,以前过年才玩玩,现在倒好,街上开了好几家麻将馆,有些小年轻班都不好好上,成天泡在里面赌钱!我们隔壁那家,两口子为这个天天打架!”
价值观的冲击是巨大的。一些年轻人被这光怪陆离的新世界晃花了眼,迷失在感官刺激和赌博的泥沼里。但也有一些年轻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妈,我不想像爸那样在车间干一辈子。” 有年轻人对父母说,“听说广东那边机会多,随便进个厂都比咱们这儿挣得多!我想去看看。”
于是,南下打工的潮流开始悄然涌动。与此同时,街上的摊贩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起来,卖服装的、卖电子表的、卖打火机的……人们开始尝试着,用各种方式挣脱计划的束缚,奔向充满不确定但也充满诱惑的市场经济的海洋。
李二的家里,也微妙地反映着这种冲突。有一次,他发现李二看的一本琼瑶小说里,有男女主角过于亲密的描写,立刻沉下脸,一把将书夺了过去:
“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不准看这些!”而他自己,沉浸在他的武侠梦里,也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整个时代的人都走在十字路口,面临着各自的选择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