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容,等等我!”
放学铃声刚响过,教学楼里像炸开了锅。李二正收拾书包,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叫她。回头一看,是住在六栋的张念琼,她家三姐妹,她是老三,性子活泼得像只小麻雀。
“我们一起走呀!” 张念琼蹦蹦跳跳地凑过来,很自然地挽起李二的胳膊。两人随着人流,走上了那条熟悉的回家路。
“欸,我跟你说,” 张念琼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小嘴叭叭的,“我奶奶最近带了个奶娃,可乖了,一点都不闹人!”
“你奶奶带的?谁家的娃儿?” 李二有些好奇。张念琼的奶奶年纪不小了。
“就是隔壁六栋那对叔叔阿姨的呀!” 张念琼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感,“他们俩年纪挺大了,一直没小孩。后来……你猜怎么着?”
她不等李二猜,就迫不及待地揭晓答案:“他们花钱买了一个!”
“买?” 李二愣住了。这个词对她来说,既陌生又刺耳。
“是啊!” 张念琼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件事,语气里甚至有点理所当然,“现在不是计划生育抓得紧嘛!好多人家,头胎生了女儿,就想扔掉了,好赶紧躲出去生儿子。像六栋那家,好像就花了一两百块钱,就把那小女娃买来了。”
李二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一个小生命,竟然可以用“几百块钱”来衡量。
张念琼没留意李二的情绪,继续分享着她的见闻:“六栋还有一家呢,也买了一个女孩。不过那个女孩……有点不一样。” 她歪着头,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听说她妈妈怀她八个月的时候,被计生的人抓去引产……结果生下来还是活的!但是好像伤了脑子,长大了就有点……憨头憨脑的,反应慢,不过自己吃饭穿衣还行。”
正说着,她们路过六栋楼下,恰好看到那对老来得“女”的夫妇,正推着婴儿车在楼下散步。男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车里的孩子,女人手里拿着个拨浪鼓,轻轻摇着,逗得车里的小娃娃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画面,看起来无比温馨。
“你看,他们对那娃儿多好。” 张念琼小声说。
这时,旁边一个也在散步的老太太叹了口气,跟另一个邻居嘀咕:“造孽哦……好好的娃儿,亲爹亲妈说不要就不要了。也是这娃儿命不该绝,遇到这老两口,当个宝贝似的。”
另一个邻居接话,语气复杂:“可不是嘛!现在这事儿可不稀奇。前几天电视里不还演那个小品,叫……叫《超生游击队》!对对对,就是那个!演得真真的!为了生个儿子,东躲西藏像打游击,女娃儿就成了拖累……”
李二默默地听着。她想起过年时看那个小品,大人们都笑得前仰后合,觉得又滑稽又真实。可此刻,结合眼前活生生的人和事,她再也笑不出来了。那看似荒诞的喜剧背后,藏着的是无数女婴被当作“拖累”随意处置的悲剧。
那个被引产幸存却伤了头脑的“憨妹”,偶尔也会被家里人带出来晒太阳。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其他孩子奔跑玩耍,眼神有点呆,但嘴角偶尔会咧开一个纯纯的、无意义的笑容。
张念琼拉拉李二的袖子,把她从思绪中拽回来:“走吧,回家晚了该挨说了。”
两个少女继续往前走,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李二心里沉甸甸的,那些被“计划”掉、被“处理”掉、被“买卖”的女娃们的命运,像一块灰色的布,蒙在了这个看似明媚的傍晚。电视里《超生游击队》的欢声笑语,与现实中那些沉默消失或被“定价”的女孩身影,形成了一种让她这个年纪还无法完全理解,却又感到无比压抑的鲜明对比。那个年代,在“儿子传宗接代”的巨大执念下,许多女婴的生命权,就这样轻飘飘地,被剥夺或被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