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仿佛只是一转眼,李艳就站到了高三毕业的门槛上。第一年高考,分数出来,像一盆冷水浇在一家人的心头——只够得上专科线。
“要不,就上专科?早点出来工作?” 廷秀看着沉默的大女儿,心疼地安慰。
李道明闷着头,没说话,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的不甘心。半晌,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复读!我李道明的女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就这样,李艳背负着父母的期望,也带着自己的不甘,回到了熟悉的教室,开始了“高四”生涯。那一年,李二也升入了初二,姐妹俩隔着一堵墙,家里的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
李艳像是变了个人。她书桌上的灯熄得越来越晚,亮得越来越早。曾经还会在课间和李二说笑几句,如今吃饭都像是在赶时间,眼神里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汲取着知识。那一年,学校的优秀学生、三好学生、学科竞赛奖状,几乎被她拿了个遍,贴在家里的墙上,成了灰暗房间里最亮眼的色彩。
“姐,你歇会儿吧。” 李二看着姐姐熬得通红的眼睛,忍不住劝道。
李艳从厚厚的题海里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不行,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我要把这些题做完。”
高考再次来临。考完后,便是焦灼的等待和估分。李道明心里打着算盘,试探着对李艳说:“艳儿,我看报个师范就挺好,女孩子当老师,稳定,将来也好找对象。”
李艳抿着嘴,没应声。她心里有自己的星辰大海。那一年,时局有些微妙,北京的大学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连带着全国高校的录取分数线都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测的波动。在忐忑不安中,录取通知书终于送到了——**华西医科大学**!鲜红的印章盖在上面,像一团燃烧的火。
“考上了!爸,妈!我考上了!是华西!” 李艳拿着通知书,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廷秀一把抱住了女儿,也跟着掉眼泪。李道明拿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反复看了好几遍,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作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好!好!我女儿争气!”
喜悦的气氛弥漫在这个小小的家里。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个来访的同学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天,一个叫许妍的女同学来找李艳。她是李艳复读时的同桌,两人关系很好。但眼前的许妍,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小妍,你怎么了?” 李艳心里一沉,连忙把她拉进自己的小隔间。
许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抓住李艳的手,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李艳……我……我也收到通知书了……是个二本……”
“这是好事啊!” 李艳为她高兴。
“好什么呀……” 周晓慧的哭声里充满了绝望,“我爸妈说了,没钱供我读大学。他们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他们……他们给我说了门亲事,收了人家的彩礼,让我……让我秋天就嫁过去……”
李艳如遭雷击,愣在当场:“怎么会……怎么可以这样!你去争啊!去闹啊!”
“没用的……” 周晓慧摇着头,泪水肆意流淌,“我争过了,我爸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通知书撕了……李艳,我就是来看看你,跟你道个别。以后你去成都读大学,咱们……咱们再也见不到了……”
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那一年,像周晓慧这样的女孩,远不止一个。在厂区,在附近的村镇,有多少好不容易挤过独木桥、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女孩,最终却倒在了“学费”和“女孩读书无用”这两座大山面前。她们的成绩单和梦想,在父母根深蒂固的偏见和实实在在的经济压力面前,轻飘飘地,就被“嫁人换彩礼”这五个残酷的字眼击得粉碎。
李艳紧紧攥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看着好友悲痛欲绝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手中这张纸的沉重。它不仅仅是一张通往大学的凭证,更是一张极其珍贵、由无数汗水、泪水,甚至还有像周晓慧这样的同伴被牺牲掉的梦想,共同铺就的、通往另一种人生的单程票。她肩上的书包,此刻仿佛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