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傍晚,李二拖着疲惫的身子刚从充满粉尘和噪音的车间回到家里,就感觉气氛不对。母亲杜廷秀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而是独自坐在沙发的暗影里,肩膀微微耸动。
“妈,我回来了。”李二放下工具包,试探着叫了一声。
廷秀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能看见她眼圈红肿,未干的泪痕还在脸上。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二妹,你姨伯……没了。”
李二心里一沉:“姨伯?张姨伯?怎么会……”
“胃病,老毛病又犯了……”廷秀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语带哽咽,“送去医院,医生查来查去,还是说不清,建议开刀探查。可你姨伯……他死活不肯啊!”
廷秀仿佛亲眼所见般描述着,语气里充满了惋惜与悲痛:“他是被当年那一刀开怕了!说是想起肚子被剖开,医生在里面翻找的情景,就浑身冒冷汗,打死都不愿意再上手术台。医生只好给他用药拖着……可这哪拖得住啊?没多少日子,人就……就不行了……” 她说不下去,又低声啜泣起来。谁能想到,当年那次剖腹探查虽然救了他的命,却也在他心里种下了巨大的阴影,最终间接导致了这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郑克伦老人得知大女婿去世的消息,心疼大女儿廷慧,不顾年迈,让小儿子陪着去了重庆。看到原本那个精明干练、家里家外一把抓的大女儿,如今憔悴失神、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的模样,克伦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夜里,母女俩躺在一张床上,说着体己话。廷慧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妈,你说……我这往后,怎么办?”
克伦轻轻拍着女儿的手,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平静而沧桑:“廷慧,妈是过来人。你爹走了这么多年,也有人劝过我往前走一步。我没答应。不是没动过心,是后来想想,不找了,也挺好。”
廷慧侧过身,看着母亲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
克伦继续缓缓说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再找,多半是找个伴,说是互相照顾,可琐琐碎碎的事情、两边的儿女……麻烦比舒心多。你如今有工作,孩子们也大了,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放在孩子身上,日子一样能过得去。清静,有清静的好。”
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压力首先落在了大儿子张昶身上。他本来有个感情不错的女朋友,女孩的父亲是桥梁公司的领导,对这桩婚事也乐见其成。但父亲的骤然离世,让这个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瞬间必须扛起更多家庭责任,心理压力巨大。
没过多久,廷慧就发现,儿子头顶出现了一块一块的斑秃,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露出光溜溜的头皮,看着就揪心。
“张昶,你头发怎么回事?”廷慧焦急地问。
张昶烦躁地扒拉了几下头发,语气低落:“不知道,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 他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因为更大的打击随之而来——女朋友在家庭压力和对他自身状况(包括日益严重的斑秃)的担忧下,选择了分手。
接连的打击让张昶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有时甚至会无端地发脾气。廷慧看着儿子头顶的“鬼剃头”和他眼中的颓丧,心急如焚。她带着张昶四处求医,西医效果不佳,最后辗转找到一位口碑很好的老中医。
老大夫望闻问切后,慢条斯理地说:“小伙子,你这是思虑过度,情志不舒,加上骤然变故,惊惧伤肾,精血不能上荣于发。光擦药不行,得从里面调。”
于是,张昶开始了漫长的中药调理。苦涩的药汁一碗碗下肚,配合着针灸和规律的作息。慢慢地,那光秃的头皮上,竟然真的冒出了细软的、绒毛般的新发。
“妈!长了!真的长了!”张昶第一次发现时,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激动。廷慧看着那层新生的希望,差点落下泪来。
走出阴霾的张昶,人也开朗了许多。一次去南坪公园散心,他认识了在那里做公园管理工作的一个姑娘。姑娘不像他前女友那样家境优越,但性格爽朗,待人真诚,看着张昶时,眼神里没有审视和计较,只有单纯的欣赏和关心。
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结婚时,仪式简单却温馨。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张震。孩子的啼哭和欢笑,像温暖的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这个家庭因男主人早逝而笼罩的阴云,带来了新的生机与盼头。廷慧抱着胖乎乎的孙子,看着儿子儿媳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