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家常闲话刚告一段落,气氛尚算融洽,殿外便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启禀陛下,张炎张大人殿外求见。”
端坐于龙椅上的皓勋闻言,神色一正,收敛了些许面对家人时的随意,沉声道:“宣。”
听到“张炎”这个名字,皓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了一下。
她侧过头,对身旁依旧有些紧张的白晔低声道:“朝政之事,枯燥得很,我们不便在场。随我出去走走。”
白晔正觉得在这满是贵人、规矩繁多的殿内浑身不自在,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皓曦向皓勋行了一礼:“父皇,张丞相既来商议国事,儿臣与白叶便先行告退了。”
皓勋正了正神色,对皓曦温和道:“去吧,带你这小女官去御花园逛逛也好,不必在此枯坐。”
他对皓曦的宠爱可见一斑,甚至默许了她带着“女官”提前离场。
太子皓薪及几位皇子也纷纷起身,表示要一同告退,将空间留给皇帝与重臣议政。皓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便。
于是,皓曦便牵着白晔,随着几位皇子一同退出了养心殿。
走出那庄重肃穆的大殿,来到殿外宽阔的汉白玉广场上,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白晔才感觉胸口那股无形的压力消散了不少。
他偷偷松了口气,小动作没能逃过皓曦的眼睛。
皓曦并未带着他跟随几位皇子离开,而是引着他走向养心殿侧面的一处人工湖。
湖水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亭台楼阁,几尾锦鲤在水中悠闲地游动,湖畔垂柳依依,景致颇为怡人。
两人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暂时远离了那些繁杂的规矩和审视的目光。
看着白晔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神色终于放松下来,皓曦这才开口,轻声为他解释道:“刚才来的那位张大人,名叫张炎,是当朝丞相,也是三朝元老了。”
白晔对“丞相”是什么官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但“三朝元老”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他眨了眨眼,认真听着。
皓曦继续道:“张家,可以说是我们南国,除了皇室皓家之外,地位最高、根基最深的家族了。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在军界。你知道南门江的十座雄关吗?”
白晔点点头,他来的时候打过,当然清楚。
“那十关之中,有足足五关的镇守大将,都是张家的子弟。”皓曦的语气平静,却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这意味着南国近半的边防命脉,都与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晔虽然不太懂政治,但也隐约明白这代表着很大的权力和影响力。
“不过,”皓曦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认可,“张丞相此人,为人却颇为正直善良,处事公允,待下宽和,在朝野风评极佳。张家的家风也多是如此,忠君爱国,勤勉务实。因此,无论是已故的皇祖父,还是如今的父皇,对他们张家都颇为倚重和放心,将边防重任相托,除了皓讯皇叔。”
白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听起来这位张丞相是个好人。
但他随即想起刚才在殿内,皓曦提到过有人不喜欢这位张丞相,便好奇地问道:“皓曦姐姐,你刚才说,皓讯皇叔不太喜欢他?为什么呀?”
皓曦看了白晔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略微压低了声音:“因为……当年父皇继承大统之时,朝中曾有争议。张丞相当时力排众议,只说了一句‘国本攸关,当立长子’。正是这一句话,奠定了父皇的太子之位,最终顺利登基。”
她顿了顿,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而皓讯皇叔……他与父皇乃一母所出,年纪相仿,能力亦是不凡,当年也对那个位置……有些想法。张丞相那句‘立长’,便断绝了他的希望。所以,这些年来,皓讯皇叔虽然表面不说,但心中对张丞相,始终是存着芥蒂的。”
白晔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过往。
他不太明白争夺皇位有多么残酷,但能感觉到那简单的“立长”二字背后,所牵扯的巨大利益和恩怨。
就在皓曦与白晔在湖边低声交谈的同时,养心殿内,气氛已然变得严肃起来。
闲杂人等都已被屏退,殿内只剩下皇帝皓勋与丞相张炎。
张炎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穿着紫色的丞相官袍,身形挺拔,眼神清澈而睿智,虽然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举止间透着一股历经三朝风雨沉淀下的沉稳与厚重。
他恭敬地向皓勋行过臣子之礼后,并未如往常般先寒暄几句,而是直接切入正题,神色凝重。
“陛下,”张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老臣此次求见,是为禀报一事。此事在今日早朝之上,老臣未曾明言,实是……实是为了顾及陛下与朝廷的颜面。”
皓勋闻言,眉头微皱,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哦?爱卿所言何事?但说无妨。”
张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关于南境诸地的治安。近月以来,南边各地,尤其是靠近边境、山林密布之郡县,盗匪、山贼、流寇之患,有愈演愈烈之势!其规模、其猖獗程度,已远非往日小股毛贼可比!”
他语气沉重地继续说道:“据各地呈报的密奏,如今这些匪类,非但劫掠商旅、骚扰乡里,甚至……甚至有些规模较大的匪帮,已然胆大包天,开始攻击、袭扰一些驻军不多、防御相对薄弱的中小型城池!虽未造成城池陷落,但已引起当地官员百姓极大恐慌,民生经济备受影响!”
“什么?!”皓勋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上满是惊怒之色,“竟有此事?!为何地方官员奏报中语焉不详?!”
张炎叹了口气,拱手道:“陛下息怒。地方官员……亦有难处。此类消息一旦详实上报,难免显得地方治理无能,恐遭朝廷责罚,故而大多遮掩修饰,只报小股流寇,已被剿灭或驱散。老臣也是综合多方密探情报,以及一些正直官员的私下陈情,才拼凑出如此严峻之局面。在朝堂之上,若公然提出,恐令陛下震怒,亦有损我南国威严,故老臣选择此刻密奏。”
皓勋脸色阴沉,在御案前来回踱步。他深知张炎为人,若非情况确实严重到一定程度,绝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前来密奏。
南境匪患猖獗至此,而地方官员竟敢隐瞒不报,这简直是在动摇国本!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皓勋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颤,“朕的天下,何时变得如此不太平了?!这些蠹虫!这些废物!”
张炎静静地等待着皇帝发泄怒火,待皓勋气息稍平,才缓缓开口道:“陛下,当务之急,并非追究地方官员失职之罪,而是需尽快拿出应对之策。匪患已成气候,若不迅速剿灭,恐成燎原之势,届时再想扑灭,代价将更为惨重。且……此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否有人暗中支持、操控,亦需详查。”
皓勋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炎:“爱卿所言极是!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殿内,君臣二人开始密议应对南境日益猖獗的匪患之策,气氛凝重。
而殿外湖畔,皓曦与白晔尚且不知,一场可能席卷南国的风暴,正在这平静的皇宫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