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清军巡逻兵踏着暮色往回走，铁甲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街巷里格外刺耳。带队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旗兵小校，名叫巴图，一双三角眼扫过沿街店铺，忽然停在了悦来茶馆的门前。
“不对劲。”巴图抬手止住队伍，粗嘎的嗓音带着几分警惕。
身旁的清兵纷纷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悦来茶馆的朱漆大门紧紧闭着，门闩牢牢插死，连窗棂都挡得严严实实，与方才路过时的热闹景象判若两人。
半个时辰前，他们巡逻经过这里时，茶馆里还人声鼎沸。八仙桌旁坐满了茶客，有挑担的货郎、扛活的脚夫，还有穿长衫的秀才，伙计端着茶盘穿梭其间，吆喝声、谈笑声隔着门板都能听得真切，瞧着生意红火得很。可这才短短半个时辰，竟已闭门谢客，动作快得反常。
往日里，这家茶馆即便客人散尽，也得留着伙计打扫桌椅、洗刷茶具、归置家伙什，前前后后至少要忙活半个时辰才会关门。更何况，悦来茶馆向来是寅时八刻才歇业，收拾妥当后，总要到寅时末才会落闩锁门，从未有过这般仓促闭店的情况。
“这里面定有古怪。”巴图眯起三角眼，指尖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他指了指茶馆大门，示意众人跟他上前。
此时的茶馆内，正是一片激昂景象。
门板紧闭，窗纸被厚厚的布条遮挡，只留下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映得屋内人影幢幢。十几个人围坐在几张拼在一起的八仙桌旁，桌上摆着几碟咸菜、一壶劣酒，谈话声压低却难掩愤慨。
“罗汉光那狗贼死得好！”穿短打的店小二拍着桌子，脸上沾着茶渍，眼神发亮，“这才是汉奸应有的下场！”
“可不是嘛！”货郎凑到桌前，语气激动，“那厮帮着清军抓义士，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角落里，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捋着胡须，沉声道：“锦衣卫出手，必是要震慑那些投敌叛国之辈。”
“说得好！”秀才推了推旧儒巾，眼中燃着光，“我等虽手无寸铁，却有报国之心，只要众人齐心，定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咚咚咚！”
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突然炸响，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屋内瞬间死寂。
方才还激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脸上的亢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惶恐。他们猛地想起清廷的律法。聚众议事，轻则杖刑流放，重则枭首示众！方才只顾着抒发义愤，竟忘了这闭门密谈的凶险，此刻被人堵在屋里，若是被官府拿住，便是死路一条！
掌柜站在门边，手死死攥着门闩，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粗布短褂。他的心脏狂跳不止，脑子里一片混乱，全是对重罪的恐惧：自己是茶馆掌柜，不仅不制止聚众，反而关门掩护，这罪名比聚众议事更重，一旦查实，株连九族，连妻儿老小都难逃一死！
他一遍遍在心里祈祷：是客人，一定是客人！说不定是方才没喝完茶的熟客折返，或是想进来避夜寒的路人，绝不能是官府的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掌柜，眼神里满是惊慌与期盼，没人敢说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一开口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们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冷汗，等着掌柜去开门，等着一个未知的结局。
“谁……谁啊？”王掌柜强撑着镇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带着门板都微微颤动。
“开门！官府查案！”门外传来巴图蹩脚的汉语，简短而凶狠，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正是清军常用的盘问腔调。
紧接着，叽里呱啦的满语呵斥声传来，虽听不懂具体意思，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像冰水浇在滚烫的炭火上，瞬间浇灭了屋内最后一丝侥幸。
完了，是清兵！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有人下意识地往桌子底下钻，有人死死捂住嘴，憋得满脸通红，还有人伸手去摸墙角的扁担、柴刀，却手抖得连东西都抓不稳。店小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牙齿咯咯作响，眼里满是绝望。
敲门声越来越急，很快就变成了用脚踹门的巨响，“砰砰砰”的声响震得门板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踹开。
“快开门！再不开门，砸了你们的店！”巴图的怒吼声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浓烈的威胁。
掌柜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浑身筛糠似的发抖。他看着摇晃的门板，想着即将到来的酷刑与灭门之祸，眼前阵阵发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众人也都慌了神，你看我，我看你，全然没了主意，绝望像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角落里那个年轻男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周遭慌乱格格不入的沉静。自始至终，他都坐在最靠里的角落，面前摆着一碗早已凉透的茶水，茶碗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他却未曾动过一口，只是默默听着众人议论，此刻却如定海神针般，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把门开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掌柜诧异地抬起头，望着这个突然出声的年轻人，眼神里满是不解与惶恐：这时候开门，不是自投罗网吗？
众人也纷纷转头，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陌生人，难道是疯了？
年轻男子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对着掌柜从容地点了点头，眼神沉静得像深潭，没有丝毫慌乱。那眼神里的镇定莫名给了王掌柜一丝勇气。
掌柜咽了口唾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依旧发软，只能扶着门板勉强站稳。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应道：“来了，军爷！”
说着，他颤抖着双手，缓缓拔出门闩，一点点拉开了沉重的朱漆大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门外的巴图便不耐烦地一脚踹了进来！
“砰！”
掌柜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撞得连连后退，重重摔在地上，后腰磕在桌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
巴图带着四名清兵，像饿狼扑食般一窝蜂地冲了进来，手中的佩刀“唰”地出鞘，寒光闪闪，直指屋内众人。
“干什么的！”巴图怒吼一声，蹩脚的汉语带着十足的凶戾，三角眼死死盯着屋内蜷缩的人群，眼神里满是怀疑与杀意。
掌柜本就强撑着镇定，被他这么一吼，顿时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发抖，脸色惨白如纸。
其他人更是吓得低着头，不敢与清兵对视，浑身抖得像筛糠。有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有的蜷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巴图见众人神色慌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猛地又怒吼一声：“蹲下！全都蹲下！”
众人吓得立马乖乖蹲下，有的人甚至直接膝盖一软，瘫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巴图对着身后的四名清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搜屋子。
“嗻！”四名清兵齐声应道，随即分散开来，开始在屋内四处翻找，刀鞘碰撞着桌椅，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原地的年轻男子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残影，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白色粉末，猛地朝着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清兵眼前撒去！
“啊——！”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那两名清兵猝不及防，石灰粉尽数落入眼中，瞬间疼得他们睁不开眼，双手下意识地去揉眼睛，手中的佩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巴图和另外两名清兵还没反应过来，年轻男子已然欺身而上，又是一把石灰粉撒出，精准地落在了巴图和剩下两名清兵的眼中！
“狗贼！”巴图疼得暴跳如雷，双手死死捂住眼睛，脸上青筋暴起，却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年轻男子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身形一闪，已冲到门口，反手关上大门，“咔嗒”一声，重新插上门闩，将可能的援兵彻底隔绝。
紧接着，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他脚步轻盈如猫，穿梭在痛苦哀嚎的清兵之间，手腕翻飞，刀光闪过，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划破脖颈的声响接连响起，鲜血如同喷泉般喷涌而出，溅得墙壁、桌椅、地面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鼻腔发疼。
一名清兵刚挣扎着想要捡起地上的佩刀，年轻男子的短刀已刺穿了他的喉咙，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淌，滴落在地上，汇成蜿蜒的血河。
屋内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得魂飞魄散，那个刚才还激昂拍桌的店小二，更是“啊”地一声尖叫出来，声音尖锐刺耳。
“再叫，我把你舌头割了！”年轻男子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手中带血的短刀直指店小二，语气狠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胁。
店小二吓得立马捂住嘴，硬生生将剩下的叫声咽了回去，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深深低着头，不敢再看眼前的惨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其他人也被这股狠戾之气震慑住，纷纷低下头，不敢出声，屋内只剩下清兵最后的呜咽声。
年轻男子满意地扫视了一眼众人，随即转过头，将手中的短刀递给了兀自发抖的店小二，用下巴指了指那个还在捂着脖子流血的清兵小校巴图，冷冷道：“给我捅他。”
店小二看着递到眼前的血刀，吓得浑身一僵，双手抖得相当厉害，五个指头都无法合拢，刀身在他手中摇摇晃晃，差点掉落在地。他只是个寻常店小二，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哪里见过这般血腥场面，更别说亲手杀人了。
他死死咬着嘴唇，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满是恐惧与抗拒，根本不敢接那把刀。
年轻男子见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转而将刀递给了一旁的货郎，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手。
货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把还在滴血的短刀。他的胆子比店小二稍大些，常年走南闯北，也见过些风浪，只是面对活生生的人，依旧难免惶恐。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巴图面前，巴图此刻正捂着脖子，鲜血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脸上满是痛苦与不甘，眼神死死盯着货郎，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货郎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抱着刀柄，仿佛只用一只手根本没有力气，猛地朝着巴图的胸口捅去！
“噗嗤！”
刀刃轻易地刺穿了巴图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货郎的衣袖。货郎脸上的表情格外挣扎，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显然内心极为抗拒，却还是狠下心，又用力捅了几下。
巴图的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眼中的光芒渐渐涣散，脸上却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或许是不甘心，自己一个堂堂清军小校，竟然会死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手中；又或许是不甘心，自己明明占据上风，却被人用石灰暗算，死得如此狼狈。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蹲在地上的秀才突然站了起来！
他推开身边的人，大步走到货郎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眼神坚定，沉声道：“我来！”
话音未落，他便举起刀，朝着巴图的眼睛狠狠捅去！
“噗嗤！”
刀刃穿透眼球，扎进头颅，巴图的身体彻底不动了。秀才没有停手，又转身朝着另外几个还在苟延残喘的清兵走去，刀刀致命，甚至还亲手割下了他们的耳朵，动作狠厉，全然没了往日的文弱之气。
众人看到秀才这般决绝，像是被点燃了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与勇气。那个一直沉默的脚夫突然站起来，捡起地上一把掉落的清兵佩刀，眼神变得狰狞，朝着一名倒地的清兵走去，双手紧握刀柄，狠狠剁了下去！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响清晰可闻，鲜血溅得他满脸都是。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血迹，脸上竟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尝到了什么美味，眼神里满是疯狂与快意。
有了秀才和脚夫带头，其他人也像是被激发了血性。货郎不再犹豫，捡起一把刀，朝着清兵的尸体捅去；几个原本缩在墙角的汉子也纷纷站起身，拿起桌椅腿、扁担等武器，朝着清兵的尸体猛砸、猛砍。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兵刃碰撞声、骨头碎裂声，还有众人压抑的怒吼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满了鲜血，眼神里带着复仇的快意与乱世的疯狂。
年轻男子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没过多久，五名清军便被众人剁得支离破碎，尸块散落一地，鲜血浸透了地面的青石板，墙上、桌椅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痕，惨状与上午在大槐树下被发现的罗汉光相比，竟是不相上下。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看着满地的尸块与鲜血，有的大口喘着粗气，有的瘫坐在地上，有的则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显然还未从刚才的疯狂中回过神来。
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缓缓站起身，走到年轻男子身后，眼中满是钦佩与敬畏。他对着年轻男子的背影深深一揖，沉声问道：“敢问英雄何许人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年轻男子没有转头，只是缓缓侧过脸，目光往后撇了一眼，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地吐出五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屋内炸开：
“大明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