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幻灭的余韵尚未在穿云关前散尽,一股更加深沉、粘稠、令人心神不宁的晦暗气息,已如瘟疫般悄然弥漫开来。第八日,晨光熹微,却穿不透那自大地深处、自九天之上、自冥冥虚无中同时涌出的、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砂雾。
这砂雾,非金非石,非煞非毒。其色暗红,如干涸陈血,又似锈蚀劫灰,在微光中泛着不祥的哑光。砂粒极细,随风(若有风的话)缓缓飘荡、沉降,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浸染万物、蒙蔽灵光、迟滞气运的诡异力量。沙雾所过之处,鲜艳的旌旗迅速褪色、黯淡;光洁的甲胄浮现锈迹;修士体表的护体宝光如同蒙尘,流转滞涩;连空气中原本活跃的天地灵气,都变得浑浊、沉重、惰怠起来。
仿佛这“红砂”,并非实体攻击之物,而是“劫数”、“业力”、“衰败”、“晦气” 等等一切负面、沉沦、不祥之“气”的实质显化!它不直接夺人性命,却能从根本上污染灵性、侵蚀福缘、拖累气运,将一切卷入其中的存在,拖向无可避免的沉沦与败亡。
“红砂阵”既无前七阵的酷烈杀伐,也无金光阵的诡谲幻心,它带来的,是一种缓慢、坚定、无可抗拒的“腐朽”与“终结”。仿佛在昭示:任你神通广大,道法通玄,在滚滚劫运红尘面前,终将灵光蒙尘,气运消散,如这褪色的旌旗、锈蚀的甲胄一般,归于腐朽。
一位面容愁苦、身形佝偻、仿佛背负着无尽哀怨与沧桑的老道,拄着一根暗红色、仿佛浸透血泪的藤杖,自那无边红砂雾霭中蹒跚走出。他周身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气息中,正是“红砂阵”之主——张天君张绍。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西岐芦篷,又掠过远处高悬的、代表西岐气运的明黄王旗,最后在地仙石台稍作停留,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叹息:
“玉虚门下,金光幻灭,可曾照见本心清明?可惜,心清亦需运昌,道高难免劫深。红尘滚滚,劫运如潮,何人能置身事外?今日吾这‘红砂阵’,不设杀伐,不布幻境,只以此‘红尘劫砂’,请西岐真主,入内一观……这天地杀劫,众生业力,究竟是何模样?”
他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直指气运、撼动命数的诡异力量。话音方落,手中暗红藤杖轻轻一顿。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脉动、又似万魂哀泣的低沉共鸣,自那无边红砂雾霭深处传来。旋即,雾霭翻腾,无数道细如发丝、色泽暗红、仿佛由纯粹“衰败”、“晦气”凝结的“劫运之线”,自雾霭中激射而出,并非攻向芦篷或地仙石台,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密密麻麻地缠绕向了西岐中军、那杆最为高大、最为明亮的明黄王旗,以及王旗下,端坐于四轮战车之上、身穿王袍、头戴冠冕的西岐之主——姬发**!
“保护武王!” 西岐阵前将领惊怒大喝,数道身影扑上,挥动兵刃斩向那些暗红丝线。然而,兵刃斩过,丝线虚不受力,仿佛只是幻影。可下一瞬,它们便穿透了将领们的护体罡气、穿透了姬发自身的王者气运护持(虽微弱),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了姬发的王袍、冠冕、肌肤乃至其头顶那代表西岐国运的、常人不可见的淡金色气运华盖之上!
“呃!” 姬发身躯一震,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迟滞、晦暗之感笼罩全身。并非病痛,亦非伤害,而是仿佛有无形重担加身,心神困倦,气力流转不畅,连带着周遭亲卫、将领的气息,都似乎随之黯淡、萎靡了几分!他头顶那淡金色气运华盖,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暗红阴霾,光华急剧衰减!
“红砂阵……竟是直接针对人主、针对国运气数的歹毒阵法!” 芦篷内,广成子霍然起身,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此砂乃劫气、晦气、衰败之精,专污气运灵光,侵蚀命数根本。武王身系西岐国运,乃此番杀劫关键之人,一旦被此阵长久困住,气运不断衰败,西岐大军士气、乃至天道眷顾,皆会随之衰减,不战自溃!此阵,必须立刻破除!”
“然此阵不重杀伐,专司侵蚀,寻常破阵之法恐难奏效。需得身怀大福德、大气运,或执掌净化、镇压气运之宝者,方可入阵,护持武王,驱散劫砂。” 云中子沉吟道,他自身便是福德之仙,对此感应更深。
“吾愿往!” 南极仙翁起身,他乃玉虚福德之仙,修为高深,更掌“福禄寿”三星气运,或许可抗此劫砂侵蚀。
“师兄且慢。” 广成子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阵中,“张绍此阵,看似困住武王,实则……恐是诱饵。吾等若尽出,正中其下怀。况且,劫砂侵蚀,非一时可解。需有人入阵,护持武王,稳固气运,再谋破阵。然此人,必会与武王一同,承受那无休无止的劫运侵蚀,凶险异常。”
众仙默然。入阵者,不仅要面对阵法本身的侵蚀,更要分担武王所承受的劫运反噬,甚至可能因此折损自身福缘气运,代价太大。
就在这时,阵中张天君那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嘲弄:“西岐无人乎?堂堂周主,便在此红尘劫砂中,慢慢消磨气运,坐看国祚衰微罢!哈哈,劫数,劫数啊!”
姬发身处红砂缠绕之中,面色已微微发白,但眼神依旧坚毅。他强提精神,朗声道:“姬发不才,蒙天命伐纣,自当身先士卒,承受劫难!众位仙长不必以姬发为念,当以破敌除纣为重!” 话虽如此,其气息的萎靡与气运华盖的黯淡,却是有目共睹。
地仙石台,蒲英、砺锋、岳震等人,早已是心神震撼,面色发白。他们“看”到的,远比肉眼所见更为清晰、恐怖!
在蒲英的混沌副珠感应中,那无边红砂雾霭,根本就是一座由无穷无尽的、粘稠的、暗红色的“负面气运”与“劫力业力” 凝结成的沼泽!那些缠绕姬发的“劫运之线”,便是这沼泽伸出的、专门捕捉、吞噬“大气运者”的触手!姬发的王者气运,正在被这些触手疯狂吮吸、污染、同化!而那红砂雾霭本身,则在不断扩散、弥漫,所过之处,天地间的“生气”、“灵气”、“运道”,皆在缓慢而坚定地“衰败”、“沉沦”。
“这就是……劫运的实质?” 蒲英声音干涩,她感到自身的渺小。之前诸阵,或可凭神通、法宝、道心一搏。可这红砂阵,针对的却是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气运”与“命数”!地仙众人身上本就有“异数”之劫气缠绕,此刻被这红砂阵的劫运气息隐隐牵引,竟都有种大难临头、心浮气躁、诸事不顺的预感。甚至有人开始疑神疑鬼,觉得法器不灵,丹药失效,布阵时连连出错。
“劫运如潮,沾染红尘,无人可免。” 砺锋面色铁青,他主修地脉,能清晰感应到,那红砂所覆之处,不仅生灵气运衰败,连地脉灵机也在以一种“老化”、“枯竭”的方式急速流失!这阵法,简直是在加速一片区域的“死亡”!“此阵不破,不仅西岐危矣,这方圆千里,恐成死地绝域!”
岳震则感到一种憋屈的愤怒。他的勇力,他的战意,在这专门侵蚀气运、败坏根基的“劫运”面前,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他甚至觉得自身那原本一往无前的战意,都因这无处不在的晦暗气息,而变得有些迟疑、躁动、难以凝聚。“他娘的!这算什么阵法!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
就在西岐众仙迟疑,地仙众人心寒之际,那红砂雾霭再次翻腾,竟分出一缕,并非攻向他人,而是飘飘荡荡,朝着地仙石台方向蔓延而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迟早会将你也吞没” 的、令人绝望的坚定。
“不好!这红砂在蔓延!它想将我们也卷入劫运之中!” 一名地仙弟子惊呼。
砺锋急挥阵旗,地脉之力涌动,升起一道土黄色光幕,试图阻拦。然而,那暗红砂雾触及光幕,并未被阻,而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渗透、晕染!土黄光幕迅速变得黯淡、污浊,防御效果大减。
“此砂非实体攻击,乃气运劫力显化,寻常法术、阵法,难以完全阻隔!” 蒲英急道,同时全力催动混沌副珠清辉与星核定序之光,混合成混沌星芒,笼罩石台。这混沌星芒对红砂的侵蚀稍有抵抗,但也只是延缓,无法根除。那红砂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消磨着星芒的力量,更试图渗透进来,污染众人本就微薄的气运。
压力,从未如此刻般无形、沉重、且无可逃避。这不是生死搏杀,而是一种缓慢的、全面的、令人绝望的沉沦。十绝阵的凶威,至此方显露出其最本质、最恐怖的一面——它不仅是杀人的利器,更是推动、放大、乃至操纵这场天地杀劫的“劫眼”之一!身处劫中,无人可独善其身。
芦篷内,广成子看着那缓缓蔓延、已开始侵蚀地仙石台、更不断消磨武王气运的红砂雾霭,终于下定决心。他看向南极仙翁与云中子:“两位师弟,此阵非比寻常,恐需二位联手,以福德镇压,清气驱散之术,入阵护持武王,暂稳气运。吾等在外,寻其阵眼根本,再行破之。地仙……” 他目光扫过正在红砂侵蚀下苦苦支撑的地仙石台,略一沉吟,“彼等身负异数劫气,与此红砂恐有牵引,或可……借此感应,助吾等定位阵眼虚实?”
此言一出,众仙神色各异。这分明是要利用地仙身上的“劫气”与红砂阵的共鸣,让他们去当“探子”,定位那无形无质、深藏劫运深处的阵眼核心!此去,凶险倍增,地仙本就被红砂侵蚀,再深入阵眼,恐是九死一生。
闻仲在商军大营,远远望见红砂蔓延至地仙石台,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他再次遣使,此番使者不再“邀请”,而是最后通牒:“太师有言,红砂无情,劫运无眼。地仙诸位道友,此刻若愿入商营,太师可启秘宝,暂避劫砂侵蚀,共商存续之道。若仍迟疑,待红砂漫过石台,劫运缠身,纵是太师,亦难回天矣。”
是继续在越来越浓的红砂劫运中苦撑,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并可能被阐教当作探阵的棋子?还是接受闻仲庇护,彻底倒向商营,但从此深陷因果,再无退路?亦或……另觅生机?
蒲英看着那不断渗透混沌星芒的暗红砂雾,感受着同门越发不安、衰颓的气息,又望向那在红砂缠绕中气息不断衰弱的武王姬发,最后看向芦篷方向,广成子那深邃莫测的目光。她知道,地仙一脉,已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刻。这“红砂阵”,不仅困住了武王,也将他们,逼到了抉择的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