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风雪中,石头浑身落满了雪,脸色因急切和寒冷而发青,见到谢惊澜出来,噗通一声跪下:“王爷!栖霞山望星台那边……出事了!”
“说。”谢惊澜声音冰冷,如同这刮骨的寒风。
“子时整,望星台邪阵血光冲天,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山中异响不断,邪气弥漫。属下等谨遵王爷之前命令,未敢靠近,只在山外监视。血光熄灭后约半个时辰,属下带人冒险靠近查探……”石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甚至有一丝后怕的颤抖,“望星台上……空无一人!赵小侯爷,月魂教妖人,全都不见了!只有……只有那石台上,用血画着一个巨大的、完整的邪阵图案,图案已经失效黯淡,但残留的邪气依旧很重。图案中心……残留着这个。”
石头双手捧上一个用油布小心包裹的东西,手臂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手中之物的邪异。
谢惊澜接过,入手冰凉。他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的、仿佛骨灰般的粉末,以及半片焦黑的、刻着扭曲符文的龟甲残片。粉末散发着与沈倾凰体内驱散出的邪气同源、却更加精纯古老的阴寒气息,仅仅是隔着油布拿着,就让人心底发毛。而那片龟甲残片上,更是萦绕着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充满恶意与窥探感的精神波动。
谢惊澜指尖拂过龟甲残片,闭目感应片刻。冰冷、邪异、古老,还带着一丝……贪婪的满足感和某种恶毒的标记意味。这龟甲上残留的,正是最后那道反击沈倾凰、在她识海留下精神烙印的邪恶意志的气息!而且,这龟甲本身,就是某种进行远程窥探、定位,甚至施加诅咒的媒介器物的一部分!
月魂教,不仅在那里完成了某种未知的仪式,还利用了沈倾凰的窥探,反过来定位、并施加了恶毒的反噬与标记!他们通过这次“接触”,确认了她的位置和状态!这龟甲残留的标记,就像黑暗中一个不断散发着信号的灯塔,随时可能将更多的恶意吸引过来!
而赵允……在现场消失。是参与了仪式,还是被灭口?或者,是金蝉脱壳,利用月魂教的仪式达成了自己的某种目的?
联想到苏家与前朝秘术的关联,联想到太后派赵允南下的时机,一个更可怕的推测在谢惊澜心中成形。或许,赵允此行,本就有双重目的。明面上,是太后制衡他的棋子;暗地里,却是苏家与月魂教之间,某种交易的执行者或见证者!栖霞山望星台,就是他们交易或举行仪式的场所!而沈倾凰的窥探,意外搅局,甚至可能让他们的仪式出现了某种变故,以至于赵允匆忙消失,月魂教留下了这充满恶意的标记和线索?
无论如何,沈倾凰的处境,因为这次窥探,变得更加危险。而月魂教和可能牵涉其中的苏家、太后,其威胁程度,也必须重新评估。
“传令!”谢惊澜的声音,比这风雪之夜更冷彻骨髓,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在寂静的庭院中炸开。
石头浑身一凛,腰背挺得更直。
“第一,全城即刻起进入最高戒严状态!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由你亲自持本王手令,调一营玄甲卫接管城门防务,凡有擅闯或可疑者,先拿下再论!”
“是!”
“第二,‘幽影’全体出动,撒开网,搜捕江宁城内一切与月魂教、与前朝秘术相关之人!重点盯住与苏家有过来往的商贾、僧道、方士,以及……所有可能与承恩侯府赵允有过秘密接触的官吏、士绅、将领!宁抓错,毋放过!凡有抵抗,格杀勿论!江宁府衙、巡城兵马司全面配合,敢有阳奉阴违、敷衍塞责者,以同谋论处!”
“是!”
“第三,传令西大营赵昂!”谢惊澜语气森寒,“没有本王亲笔手令加盖虎符,西大营一兵一卒不得擅离驻地!营中所有将领,即刻起不得离营,由赵昂亲自监控。尤其是之前与赵允有过私下接触的那几人,单独看管,严加审讯!若有人敢鼓噪生事,或赵昂处置不力……让他提头来见!”
“是!”
“第四,隐园防卫等级提升至最高。调两队玄甲卫精锐,由钟伯直接指挥,将此院围成铁桶。擅闯者,无论身份,杀无赦!园内一应饮食、药物、用度,皆需钟伯与青黛双重查验,方可送入沈小姐房中。”
“是!”
一连串杀气凛然的命令,如同冰雹砸落,带着席卷一切的雷霆之威。每一道命令,都意味着江宁城的局势将骤然绷紧,无数人或将在这场风暴中粉身碎骨。石头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将每一条都死死记在心里。
谢惊澜略一停顿,目光投向厢房那紧闭的门扉,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沉重的分量:“第五,动用‘幽影’和王府在天下所有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搜寻能医治严重神魂之伤、驱除古老阴邪诅咒的医道圣手、佛道高僧、奇人异士,以及相关的灵药、异宝、古籍秘方。三日内,本王要见到至少三种可行的线索或解决之法。悬赏可开万金,亦可许以重诺。此事,由你亲自督办,用最高优先级。”
石头猛地抬头,看向谢惊澜。王爷这是……要为沈小姐寻遍天下神医奇药?三日之内,要至少三种可行之法?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看到王爷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冰寒与深藏的焦灼,石头将到嘴边的疑虑咽了回去,重重磕头:“属下遵命!必竭尽全力!”
他知道,这道命令的分量,或许比前面所有调兵遣将的命令加起来都要重。这关乎的,是榻上那位沈小姐的生死,也关乎着王爷的……某种决心。
“去吧。”谢惊澜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磐石般的冷硬,“记住,动静可以大,但沈小姐的真实伤情和此地位置,绝不容有丝毫泄露。若有差池,你清楚后果。”
“属下明白!”石头再次叩首,起身,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便冲入漫天风雪之中,去传递这一道道必将搅动整个江宁、乃至引起朝野侧目的雷霆之令。
谢惊澜独立风雪中,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雪花落在他肩头发梢,迅速积了薄薄一层,他却恍若未觉。他缓缓握紧了双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仿佛攥住了无形的命运与杀机。
望星台的血光,沈倾凰的濒死,赵允的消失,月魂教的猖獗挑衅,太后的莫测心思,苏家的厚重阴影,漠北的虎视眈眈……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这漫天狂舞的雪片,汹涌扑来,要将他、将江宁彻底淹没。
但他站在这里,便是这风暴中不倒的孤峰,是这棋局上,最锋利也最不可撼动的那颗棋子。不,从现在起,他不再仅仅是棋子,也不再满足于执子。
任何敢将手伸向他羽翼之下,任何敢伤他要保护之人,无论是藏于九幽的邪神,高踞庙堂的太后,潜伏世家的鬼蜮,还是境外磨刀的豺狼……都要做好,被连根拔起、碾为齑粉的准备。
这场雪,看来要下很久。而风雪之后,必是更加酷烈的寒冬,与随之而来的、你死我活的清算。
他缓缓转身,走回那间亮着微弱灯火的厢房。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漫天风雪与即将席卷全城的肃杀,都暂时隔绝在外。
榻上的女子呼吸依旧微弱,但总算平稳,沉睡在无知无觉的黑暗里,眉心那道几乎看不见的伤痕,在灯光下泛着极淡的、不祥的暗色。
谢惊澜在榻边坐下,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细微的、温暖的内力,轻轻点在那道伤痕上,试图驱散那最后一点残留的邪力印记。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缓,与方才发号施令时的杀伐果决判若两人。
窗外,雪虐风饕。江宁城的这个冬夜,注定无人入眠。而一场席卷朝堂、江湖、边疆的更大风暴,已在这雪夜之中,悄然掀起了第一缕肃杀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