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国像一座山一样稳稳地坐在“江记成衣”办公室的沙发上,他身上那件驼色大衣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雪,上面沾满了雪沫子。这些雪沫子在室内的温度下迅速融化,化成一滩滩水渍,渗透进大衣的布料里,晕染出一片片深色的印子。
然而,刘振国对这一切似乎毫不在意。他悠然自得地跷起二郎腿,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当江蕙英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只搪瓷杯时,他甚至没有正眼瞧一下,随手将杯子往桌上一墩。
这一墩可不得了,杯子里的茶水像是被惊扰的小鸟一样,猛地溅出几滴,直直地落在了刚刚打印好的原材料清单上。那几张薄薄的纸张瞬间被茶水浸湿,原本清晰的字迹在水渍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洇开了一片难看的墨渍。
“于晖,你少在这里跟我装蒜!”他一脸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啪”地一声打开,然后迅速抖出一根烟来。他并没有等待江蕙英递过来的打火机,而是直接将烟凑到了她手中的火柴上,瞬间,烟头被点燃,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他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在空中慢慢扩散开来,最后消失不见。他一边抽烟,一边用手肘故意蹭了一下江蕙英的胳膊。江蕙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往后一缩,脸上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
然而,他见状却笑了起来,似乎很享受江蕙英的这种反应。继续吐出一个个烟圈,并且故意往江蕙英身边凑了凑,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江蕙英,我可告诉你,你那批丝绸,我朋友在货运站可是亲眼看见了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却足够让在场的另外两个外贸厅科员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是坤哥从香港走私过来的呢!你呀,可真是够大胆的,居然还亲自押车,那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于晖刚要开口解释,刘振国突然抬手打断他,目光却黏在江蕙英身上,从她的头发扫到手上的棉布手套,眼神里的猥琐像爬行动物的舌头,舔得人发毛:“于晖,你爱人这手真巧,缝的衣服能卖到上海,还能拿到外贸厅的试点名额——不过啊,这名额能不能保住,全看我一句话。”他伸手,用烟蒂指了指桌上的丝绸照片,“这事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你要是懂事,明天让你爱人跟我去分局一趟,我跟她‘细聊’材料手续的事,说不定我就当没看见这照片。”
“刘干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江蕙英攥紧手套,指节都泛白了,“材料手续我们都齐,不用单独去分局。”
“齐?”刘振国猛地把烟蒂摁在搪瓷杯里,“滋啦”一声响,茶水上飘起一层黑沫。他站起来,走到江蕙英面前,故意仰着头,让自己的影子把她整个人罩住:“江老板,话别说这么死。当年于晖在炊事班,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还是我赏他两口剩饭。现在他混好了,就忘了规矩?我告诉你,我要找你‘聊’,是给你面子——上个月西头有家服装厂,老板的媳妇不肯跟我‘聊’,结果呢?明明合格的质检报告,我给改成‘不合格’,订单黄了,厂子差点倒闭。”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瘦高个的外贸厅科员悄悄往门口挪了挪,另一个戴眼镜的赶紧低头翻手里的笔记本,谁也不敢接话。刘振国见状,气焰更盛,伸手就要去拍江蕙英的肩膀,嘴里还念叨:“你比当年那个识相,她当年……”
“刘振国!”于晖一把拽开江蕙英,挡在她身前,“你别碰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刘振国被拽得一个趔趄,脸上的笑瞬间敛了,露出狰狞的底色。他指着于晖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故意让外面干活的女工都听见:“冲你来?于晖,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现在敢跟我叫板?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外贸厅说,你用走私丝绸做衣服,坑害国外客户,让你这破厂子彻底关门!”
他越说越激动,伸手就去推于晖的胸口:“还有你那乘警身份,我跟分局政治部的老吴是拜把子兄弟,一句话就能让你滚回炊事班烧锅炉!你信不信?”
于晖没躲,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推。刘振国的指甲刮过他的制服扣子,留下一道白印。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老周领着两个以前在炊事班的老工友,手里攥着泛黄的粮票和煤票,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刘振国,你还好意思提当年?”老工友老王往前迈了一步,把手里的粮票拍在桌上,“1982年冬天,你扣了我们三个月的粮票,说我们‘偷吃馒头’,其实是你自己拿回家给你相好的了!还有这煤票,你每月扣二十斤,说‘炊事班用煤超标’,结果你拉去给你小舅子烧暖气!我们冻得手上全是冻疮,连双棉鞋都买不起,你管过吗?”
刘振国的脸一下子白了,却还嘴硬:“你胡说!当年你们自己工作不认真,我才扣的!”
“胡说?”另一个工友老李掏出个小本子,翻开泛黄的纸页,“这是当年炊事班的考勤本,你哪天没上班,哪天拿了多少粮票煤票,都记着呢!还有你跟食堂老板娘搞到一起,被我们撞见,你塞给我们每人五块钱封口费,你忘了?”
刘振国的手开始抖,他往后退了两步,看向那两个外贸厅科员,声音发颤:“你们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是于晖找来污蔑我的!”
可没人理他——瘦高个科员已经悄悄走到门口,给外贸厅王处长拨了电话;戴眼镜的科员则掏出笔,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连刘振国刚才用烟蒂烫搪瓷杯、推搡于晖的细节都没落下。
刘振国见状,突然换了副嘴脸,凑到于晖面前,腰弯了半截,声音里带着哭腔:“于晖,哥错了,哥不该提当年的事,不该打你爱人的主意。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哥计较,那批丝绸的事,哥就当没看见,试点名额我帮你保住,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