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有点凉,窗台上的星星贴纸还没撕掉,我们在桌边列清单。
“带两只木箱,一只放老社区广场,一只放老街口的小超市。”她说。
我点头,把“港口夜班”“巷口的味道”的打印版也叠在一起,准备给邻居们看。
邮箱里又跳出新消息。北川大学回信:“夜行信箱已经挂在自习室门口,昨晚收到八张卡。”
她看完,弯起眼睛:“我们回老社区,也要让他们看到这些灯。”
出门前,我们把硬壳夹、木箱、工具包都塞进行李箱。木箱有木屑味,和咖啡香混在一起。
电梯缓缓下行,轿厢里镜子映出我们俩。她握紧箱子把手:“好像又要去见旧朋友。”
高铁站的大厅很亮,人流像水。我们坐在候车区,打开电脑,继续回复后台留言。
有人问:“夜行信箱可以放在工厂宿舍吗?”有人说:“想在老家小镇试试。”
她一条条回复,语气温柔:“可以,告诉我们你们的夜,我们帮你们点灯。”
车来了,我们拖着箱子上车。座位靠窗,阳光往里倾。
她拿出一本小本子,写上今日日期:第十三天。
“要不要在老社区也记一份‘味道地图’?”她问。
“要,先问街坊想写什么。”我说。
列车飞驰,窗外的田野一片柔绿。她靠在窗边,小声嘀咕:“有点紧张。”
“像带着一袋故事回家。”我说。
到站已经下午。老社区的风比城市里的慢,空气里是熟悉的桂花和早市的油条味。
我们先回旧屋,把行李放下。房间里还是那张旧木桌,桌脚有我们刻过的小星星。
她用手指摸了摸:“以前刻的时候,没想过会带着这么多灯回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隔壁的王阿姨。她看到我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回来啦?这次带了什么新鲜玩意?”
她抱起木箱:“一个可以写字的信箱,想放在广场给大家写夜里的味道。”
王阿姨哈哈笑:“好啊,晚上跳广场舞的阿姨们最爱写。”
我们约好晚饭后在广场摆放。天还没暗,她提议先去老街口的小超市。
超市的灯是暖黄色的,货架没有变。老板刘叔看见我们,把瓜子推过来:“尝尝,还是老味道。”
她把木箱放在收银台旁:“刘叔,我们想放个信箱,让大家写写夜里想说的话。”
刘叔愣了一下,随即笑:“行啊,晚上买宵夜的人最多,你们写的东西我也看看。”
她贴上标签:“写下夜里的味道和想念的人。”我把一叠空卡片整齐摆在旁边。
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在旁边结账,看到木箱,拿起一张卡,站在货架间写。
她写:“晚自习回家路上,小卖部的灯一直亮着,像等我。”字迹带点稚气。
女孩放回卡片,跑出门去。刘叔看着那张卡,笑里有点骄傲。
傍晚,广场的音响响起来,老歌和孩子的笑声交织。我们把另一只木箱放在长椅旁。
她用胶带把箱子固定,又贴上星星贴纸,像给夜晚打了补丁。
跳舞的阿姨们围过来,有人好奇,有人直接坐下写。
有人写:“夜里回到家,孙子已经睡了,想给他留一颗糖的味道。”
有人写:“老伴去世三年,夜里听到楼下开门声,以为他回来了。”
她看完,眼眶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把卡片收好。
孩子们也跑来写,歪歪扭扭地写:“晚饭后的冰棍最好吃。”又画了一个冰棍。
夜色慢慢压下来,广场的灯一盏盏亮。木箱旁的卡片厚了一小叠。
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等着最后几张卡。风里有桂花味,也有油烟味。
她低声说:“这里的夜和城市的夜不一样,是慢慢晾开的。”
“但也亮。”我说。
八点半,人群散去。我们收起木箱,把卡片装进硬壳夹。
回家路上,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和小时候一样。
到家后,我们在旧木桌铺开今晚的卡片。她戴上手套,逐张看。
有一张写:“夜里听见楼下的猫叫,就想起年轻时养的那只。”还有一张写:“小区门口的馄饨摊,汤面是我下班的铃声。”
她把这些卡拍成照片,准备明天上传。
“要不要给老社区做一个单独页面?”我问。
她点头:“要,而且要把‘港口’‘夜市’的卡一起放,让他们看到别处的夜。”
夜深,窗外传来远处火车的声音。她把硬壳夹放进柜子,贴上标签:第十三天。
“我们回来了。”她轻声说。
我应了一声:“灯也回来了。”
她靠在桌边,看着那只刻着星星的旧桌角,手指轻轻敲了敲木纹。
“明天去馄饨摊吧。”她说。
“去,问问他们的夜是什么味道。”我笑。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亮的:“回家的味道,还要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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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她还没睡,翻着旧照片。照片里,是我们当年在这个广场拍的合影,背景是同样的灯。
“那时候没想到会带一堆信箱回来。”她说。
“也没想到会有人在港口写‘海风’。”我补充。
她点头,把照片放回盒子:“明天把老社区页面也做成专题,叫‘回程信箱’。”
我在本子上记下这个标题,又写了几个小节:广场、超市、馄饨摊、楼道故事。
她看着我的字,突然笑:“像在做课题报告。”
“是啊,夜晚的田野调查。”我说。
凌晨一点,窗外有摩托车经过,声音很轻。她靠在窗边,听着熟悉的声响。
“以前我听到这个声音会失眠,现在觉得安心。”她说。
“因为这里也有灯了。”我回答。
她点头,终于躺下。她睡着后,我简单浏览后台数据,老社区所在的城市访问点开始闪。
我把今天的收获写成日记:“第十三天,回到老社区。广场、超市,收获二十一张卡。木箱带着木香回家。”
写完,我关掉屏幕,房间陷入暗,但心里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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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窗外阳光透过梧桐叶子,洒成斑点。
王阿姨在门口敲门,递来一袋热豆浆:“昨晚有人跟我说你们的信箱,问今天还能写不。”
她接过豆浆,笑得很甜:“当然可以,今天晚上还在。”
吃完早餐,我们背上包,先去馄饨摊。
摊主老赵正在煮汤,汤面翻滚,香气很厚。
她说明来意,老赵爽快:“放这边吧,排队的人刚好有时间写。”
我们把木箱放在桌角,贴好标签。一个夜班结束的护士坐下,拿起卡片,写:“通宵回家前的这碗馄饨,让我觉得自己还在生活。”
一个送外卖的小伙子写:“跑了一天,夜里这碗汤让我停一下。”
她看着这些字,眼眶又有点湿:“夜里吃的东西,总是带着谢谢。”
我拍拍她的肩:“我们也在被谢谢包围。”
午后,刘叔来敲门,手里拿着几张新卡:“上午买菜的几个老人也写了,拿去吧。”
卡片上写着:“夜里听广播的声音,像陪伴。”还有:“小区门口的槐花味,是年轻时的记忆。”
她把这些卡小心放进硬壳夹,叠得整整齐齐。
下午,我们在旧桌前搭起电脑,开始做“回程信箱”专题。
她写引言:“这些卡片来自我们回去的路,来自灯已经点亮的地方。”
我把标签分成三类:家门口、夜宵摊、楼道声。
上传照片时,她选了超市那张稚气的字,放在首页。
“让远方的人先看到‘灯一直亮着’。”她说。
傍晚,后台冒出新的留言:“在别的城市看到你们的页面,想起我外婆的小区夜里的蚊香味。”
她看完,轻轻笑:“味道会穿城而过。”
夜幕落下,我们准备再去广场收一次。她把两只木箱重新擦了擦,木纹被灯光照得发亮。
“今晚再收一轮,明天回新城市。”她说。
“带着更多的‘回家’。”我说。
我们提起木箱出门,楼道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像在欢迎。
走到广场,夜风轻,舞曲还没开始。阿姨们陆续到齐,看到木箱,主动拿起卡片。
有人写:“夜里醒来听到远处火车,想起当年送儿子去外地读书。”字迹有些颤,却很稳。
有人写:“跳完舞回家,楼道的灯多亮一会儿就好了。”她写完抬头看着我们,“能不能帮忙和物业说说?”
她点头:“可以,我们把这些卡的声音念给他们听。”
孩子们围在木箱旁涂鸦,画了月亮、星星,还画了一个写着“灯”的小方块。
不远处,老赵端着一锅馄饨路过,看了看木箱,笑:“今天收成不错啊。”
她把收好的卡举给他看:“有你的汤的味道。”
他摆摆手:“那是你们让他们写出来的。”
九点半,广场渐渐安静。她数了数今晚的卡:“十五张,加上午的,就是三十六张。”
“够做一整个专题的第二屏。”我说。
回家的路上,灯光依旧,树叶间有虫鸣。
到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把卡片放平,压上一本旧词典。
“别让角翘起来。”她说。
我在一旁打开电脑,把今晚的照片导入,文件夹命名为“回程_广场第二夜”。
她坐下,揉了揉手腕:“明天一早把这些发出去,晚上就回新城市。”
“老社区也有了一盏盏灯。”我说。
她看着那些卡片,轻声:“灯会留在这里,我们也会再回来。”
窗外的夜比城市更深,但灯光更温和。我们靠在旧桌边,听到远处的火车鸣笛,又远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