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如同一盆冰水夹杂着烧红的烙铁,狠狠浇在谢凛与云昭的心头。帐篷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却写满决绝的脸。绢布上那寥寥数语,字字诛心——云瑶矫诏立储,把持朝政,更以“拥兵自重、勾结北狄”的弥天大罪,将镇北王谢凛打成了举国通缉的叛臣逆贼!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先前炼魂渊中的九死一生,白狼部的短暂庇护,此刻在这滔天罪名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们从北境的守护者,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钦犯。回京之路,已不是龙潭虎穴,而是十面埋伏、必死之局。
云昭指尖冰凉,紧紧攥着那方绢布,骨节泛白。她抬眸看向谢凛,他背对着她,身影在烛光下拉得挺拔而孤寂,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漠北的风雪更刺骨。她能感受到他压抑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愤怒与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至亲至信之人彻底背叛后的、深入骨髓的冰寒。
“她……竟敢如此……”云昭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心痛。云瑶此举,不仅是将谢凛置于死地,更是要将北境数十万将士的浴血奋战彻底抹杀,将大雍的江山社稷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凛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仿佛酝酿着毁灭一切的风暴。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她不是敢,她是必须如此。只有坐实了我的罪名,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清洗朝堂,巩固她那来历不明的‘太子’的地位,彻底掌控大雍。”
他走到案前,指尖划过粗糙的羊皮地图,落在京城的位置,声音冰冷如铁:“海捕文书已下,各州府关卡必然严加盘查。此时回京,无异自投罗网。北狄兀良哈的大军不日即至,白狼部亦非久留之地。”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云昭,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这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两人心上。但奇怪的是,极致的绝望之后,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云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清亮而坚定:“既然无路可退,那便……杀出一条血路。”她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谢凛按住。
“你的身体……”谢凛眉头紧锁。
“死不了。”云昭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执拗,“云瑶的目标是你我二人。留在漠北,战火一起,白狼部必受牵连,我们亦是瓮中之鳖。唯有离开,将敌人的视线引开,方有一线生机。”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而且,她如此急于给你定罪,甚至不惜勾结北狄,说明她内心恐惧,她的地位并非稳如泰山!京城之中,必有反制之力!我们需与之联络!”
谢凛深深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的昭儿,永远能在绝境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惊人的韧性。她说的没错,云瑶越是疯狂,越说明其外强中干。京城的水,远比想象中更深。太后一脉?清流大臣?还是……其他觊觎皇权的势力?
“王爷!云姑娘!”阿史那·云朔去而复返,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手中捏着一枚带有黑色狼头标记的箭矢,“巡逻队在石林外发现了这个!是黑狼卫的警告箭!他们……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黑狼卫!他们果然也插手了!而且态度强硬,直接发出了警告!
前有北狄大军压境,后有神秘莫测的黑狼卫虎视眈眈,京城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真正的十面埋伏!
谢凛眼中厉色一闪,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所有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决断。
“阿史那首领,”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情势危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绝不能连累白狼部。”
“王爷!”阿史那·云朔急道,“此刻外出,凶多吉少!不如据险死守,或许……”
“守不住的。”谢凛摇头,目光扫过地图,“兀良哈的目标是我,黑狼卫的目的未明,但绝不会允许北狄大军轻易踏足他们的‘圣地’周边。我们留下,只会让石林成为战场,玉石俱焚。我们离开,反而能搅浑这潭水。”
他指向地图上死亡戈壁以东、一片标记着复杂山形符号的区域:“我们去这里,‘葬神山’。”
“葬神山?!”阿史那·云朔倒吸一口凉气,“王爷,那是比死亡之海更可怕的绝地!传说有进无出,是漠北各部公认的禁忌之地!就连黑狼卫也不敢轻易深入!”
“越是禁忌,越是安全。”谢凛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云瑶和北狄的手,暂时还伸不到那里。我们需要时间,昭儿需要时间养伤,我也需要时间……联系该联系的人。”他眼中寒光一闪,显然已有了计划。
云昭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谢凛的意图。葬神山险恶,但正因如此,才是目前唯一可能避开所有追杀的藏身之所。而且,她隐约记得,师尊巫咸留下的某些残缺手札中,似乎提及过葬神山中生长着几种极其罕见、对修复心脉有奇效的灵药。
“我同意。”她轻声道,目光与谢凛交汇,无需多言,已是心意相通。
阿史那·云朔看着两人,深知去意已决,重重一抱拳:“既然王爷和姑娘已决定,云朔不再阻拦!我立刻为你们准备最好的骆驼、充足的清水和干粮,再派一队最精锐的向导护送你们至葬神山边缘!至于京城消息和漠北动向,我会通过秘密渠道随时告知王爷!”
“有劳!”谢凛重重拍了拍阿史那·云朔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计议已定,整个白狼部营地立刻悄然行动起来,在夜色掩护下进行着紧张的准备工作。谢凛和云昭也回到帐中,做最后的准备。
云昭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将一些可能用到的药材和银针仔细打包。谢凛则擦拭着佩剑,眼神冷冽。他知道,前路漫漫,每一步都可能是刀山火海。但看着身旁忙碌的、单薄却坚韧的身影,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昭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怕吗?”
云昭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坚定的弧度:“与你一起,地狱也去得。”
谢凛心头巨震,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他强行压下。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千言万语,化作掌心滚烫的温度。
夜色深沉,朔风凛冽。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一支小小的队伍,牵着几匹满载物资的骆驼,悄然离开了狼嚎石林,如同投入无尽黑暗中的几粒沙尘,义无反顾地走向那片连漠北人都闻之色变的死亡禁区——葬神山。
而在他们身后,北狄大军的铁蹄声已隐约可闻,黑狼卫的阴影在黑暗中无声蠕动,京城的罗网正悄然收紧。
风暴,已至。而他们,选择了最艰难,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