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藏在市中心的巷弄深处，青瓦白墙爬满了爬山虎，在初秋的风里摇摇晃晃，像极了外婆总也讲不完的陈年旧事。林晚星站在雕花铁门外，手里提着给外公买的紫砂茶具，指尖的温度被冰凉的陶土吸走，只剩下一片寒意。
她最终还是没有离开。母亲在电话里哭红了眼，说外公这几天总念叨着她，说她要是再不带着陆寒枭回来，家族里的闲言碎语能把老人家的脊梁骨戳穿。林晚星心软了，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却不能让外公在八十大寿这天受委屈。
行李箱被她暂时寄存在了酒店，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白色连衣裙，只是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看起来温顺又得体。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院子里早已热闹起来。堂屋里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厨房飘出糖醋排骨的甜香，几个小辈聚在葡萄架下说笑，看见林晚星走进来，声音突然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大明星回来了吗？”二堂姐林薇薇最先开口，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她穿着一身名牌套装，手腕上的钻石手镯晃得人眼晕，“怎么就你一个人？陆总呢？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也舍得让你独来独往？”
林晚星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寒枭公司临时有个跨国会议，实在走不开，让我替他给外公赔个不是。”
这话她说得自己都觉得心虚。从昨天挂了电话到现在，陆寒枭没有再联系过她，别说解释缺席的原因，恐怕早就把外公的寿宴忘到了九霄云外。
“忙，就知道说忙。”三堂哥林浩宇叼着烟，吐了个烟圈，眼神里带着点嘲讽，“晚星啊，不是哥说你，这男人啊，再忙也得顾家。你看你嫁过去三年，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陆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日子……过得踏实吗？”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目光在林晚星脸上逡巡，带着好奇、同情，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林家虽然也算书香门第，但在真正的顶级豪门陆氏面前，终究还是差了一截。当初林晚星嫁给陆寒枭，多少人羡慕她一步登天，暗地里却也等着看她被豪门抛弃的笑话。
“浩宇哥说笑了。”林晚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落寞，“寒枭对我很好，只是他身不由己。”
“是吗？”林薇薇嗤笑一声，故意扬高了声音，“我前几天还在杂志上看到，陆总陪着一个女明星在医院进出呢，照片拍得清清楚楚，那叫一个体贴。怎么，陆总对别的女人比对自己老婆还上心？”
她说的正是苏雨晴。那本八卦杂志林晚星也看到了，标题用加粗的字体写着“陆氏总裁密恋嫩模，医院温存尽显柔情”，照片里的陆寒枭穿着黑色风衣，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苏雨晴上车，侧脸的线条在镜头下显得格外温柔。
林晚星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手里的茶具，陶土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薇薇！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舅妈从屋里走出来，瞪了林薇薇一眼，随即拉过林晚星的手，笑得一脸热络，“晚星别往心里去，你堂姐就是嘴碎。快进屋，你外公念叨你半天了。”
被舅妈护着走进堂屋，林晚星才算是暂时摆脱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外公坐在太师椅上，穿着藏青色的唐装，精神头看起来不错，只是看到她一个人进来，眼神暗了暗。
“外公，生日快乐。”林晚星走上前，把茶具递过去，声音放软了许多，“这是我特意给您挑的，泡茶特别香。”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公接过茶具，拍了拍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寒枭……真的没空？”
“嗯，公司走不开。”林晚星低下头，不敢看外公的眼睛，“他让我给您带句话，等忙完这阵子，一定亲自来给您赔罪。”
“哎，年轻人以事业为重，我懂。”外公叹了口气，不再多问，只是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问她最近练琴累不累，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像小时候一样，把所有的疼爱都摆在脸上。
林晚星一一应着，眼眶却忍不住发热。在这个家里，只有外公和母亲是真心疼她的。可她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能说，只能用一个又一个谎言，维系着那点可怜的体面。
开席的时候，林晚星被安排坐在主位旁边，那本是陆寒枭该坐的位置。满桌子的菜都是她爱吃的，糖醋排骨、松鼠鳜鱼、外婆拿手的红烧肉……可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味同嚼蜡。
席间，亲戚们的话题总绕不开陆寒枭。有人问他最近的商业动向，有人打听陆氏集团的股价，还有人拐弯抹角地想托她走关系，让自家孩子进陆氏工作。
林晚星只能一一应付，说自己不懂公司的事，说寒枭一向公事公办。可那些人显然不信，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装清高”的意味。
“晚星啊，你这嫁过去三年，总该在陆氏有点话语权了吧？”大姑妈端着酒杯，笑得满脸褶子，“你看你表弟，名牌大学毕业，进陆氏当个部门经理总没问题吧？你跟寒枭提一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姑妈，陆氏招人有严格的流程，不是寒枭一句话就能决定的。”林晚星有些无奈，“而且表弟学的专业是历史，跟陆氏的业务也不对口……”
“怎么不对口？”大姑妈立刻拉下脸，“管理公司不就需要懂历史的吗？以史为鉴才能少走弯路！我看你就是不想帮忙！嫁了个有钱老公，就忘了自己的根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晚星脸上。她的脸瞬间白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大姐，你这话就不对了。”母亲连忙打圆场，“晚星不是那个意思，她是真的做不了主。寒枭的公司规矩大，她一个做妻子的，哪好意思插手公司的事？”
“哼，我看是人家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吧。”大姑妈冷哼一声，“连老公都叫不来，还想帮衬娘家？我看啊，这陆太太的位置，坐得也未必稳当！”
“你说什么呢！”母亲气得发抖，差点站起来跟大姑妈吵起来。
“好了！”外公重重地放下筷子，脸色沉了下来，“今天是我的寿宴，不是让你们吵架的！谁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给我滚出去！”
外公平日里和蔼可亲，发起火来却很有威严。大姑妈撇了撇嘴，不敢再说话，只是狠狠瞪了林晚星一眼。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剩下的饭吃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只有外公还在不停地给林晚星夹菜，让她多吃点。
林晚星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她知道，从她决定一个人来参加这场家宴开始，就该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这些所谓的亲戚眼里，她嫁的不是陆寒枭这个人，而是“陆太太”这个身份，是陆氏集团的财富和权力。一旦她不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就会被立刻踩在脚下。
宴席散后，亲戚们陆陆续续离开，走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点微妙的意味。母亲拉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晚星，委屈你了。”
“妈，我没事。”林晚星挤出一个笑容，“是我没用，让你和外公受委屈了。”
“傻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母亲叹了口气，“是他们太势利。晚星，你跟寒枭……到底怎么了？你要是受了委屈，可千万别瞒着妈。”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酸，差点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不能让母亲担心，更不能让外公在寿宴这天添堵。
“真的没事，妈。”她抱了抱母亲，声音带着点哽咽，“就是最近公司太忙了，等他忙完这阵子就好了。”
跟外公和母亲告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公执意要送她到门口，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晚星啊，要是在那边过得不开心，就回家来。咱们林家虽然比不上陆家，但养你一辈子还是没问题的。”
林晚星点点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她转身走出巷子，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打车回别墅的路上，林晚星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里空落落的。家宴上的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突然很想逃离，逃离这个充满谎言和算计的世界，回到那个只需要拉琴的单纯时光。
车子驶进别墅区，熟悉的铁艺大门缓缓打开。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因为她看到，别墅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车牌号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
是陆寒枭的车。
他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
林晚星的心跳瞬间加速，刚才所有的委屈和疲惫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散了。她甚至开始在心里为他找借口，也许他真的是开完会就赶过来了，也许他心里还是在乎她，在乎这个家的。
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提着裙摆朝别墅跑去。晚风扬起她的长发，裙摆扫过草地，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离得近了，她看到别墅的门是开着的，玄关处亮着灯。陆寒枭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林晚星的脚步慢了下来，心里的喜悦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站在门口，轻声喊了一句：“寒枭？”
陆寒枭转过身，看到她时，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更没有她期待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袋，显然是在找东西。
“你回来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过来拿份文件。”
林晚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的喜悦瞬间被浇灭，只剩下一片冰凉。原来他不是特意回来的，只是回来拿文件。刚才那一瞬间的心动和期待，现在看来，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嗯。”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找到吗？”
“找到了。”陆寒枭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晚星下意识地叫住他，“你……吃过晚饭了吗？”
陆寒枭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在公司吃过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才注意到她今天的打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周陆氏有个年会，穿得正式点，别给我丢人。”
林晚星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回来，不是为了问她家宴过得怎么样，不是为了解释他的缺席，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只是为了通知她参加年会，别给他丢人？
“陆寒枭，”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和委屈，“今天是我外公的八十大寿。”
“我知道。”陆寒枭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所以我让你替我道过歉了。”
“道过歉就完了？”林晚星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在你眼里，我的家人，我的感受，就这么不重要吗？”
“林晚星，你又在闹什么？”陆寒枭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语气变得冰冷，“我已经说过了，公司很忙。一个寿宴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一个寿宴而已……”林晚星重复着这句话，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是啊，在你眼里，大概只有苏雨晴的一声咳嗽，才比得上天大地大吧。”
提到苏雨晴，陆寒枭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你能不能别总是无理取闹？雨晴身体不好，我多照顾她一点怎么了？你就不能大度一点？”
“大度？”林晚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让我大度到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嘘寒问暖，让我大度到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受尽委屈，让我大度到连一个完整的家都守不住？陆寒枭，我的大度，是被你一点点磨灭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向他，也刺向自己。
陆寒枭的脸色很难看，他盯着林晚星看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年会那天，七点准时出发。别迟到。”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宾利车的引擎声响起，刺眼的车灯照亮了林晚星苍白的脸，然后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地冰冷的车辙。
别墅的门还开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照出来，却照不进林晚星心里的那片荒芜。她站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带着深秋的寒意，冻得她瑟瑟发抖。
原来，她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挣扎，在他眼里，都只是无理取闹。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她的感受，从来都没有。
林晚星缓缓走进别墅，关上门，将所有的寒冷和委屈都关在门外。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束向日葵还在花瓶里静静地开着，金黄色的花瓣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她走到沙发旁坐下，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这一次，她没有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裙摆。
家宴上的嘲讽，亲戚的势利，母亲的担忧，外公的心疼，还有陆寒枭的冷漠……所有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客厅里的挂钟敲响了十下，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笔尖悬在纸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下。
她写的不是信，也不是日记，而是一份离婚协议书的草稿。
以前她总觉得，只要她再忍一忍，再等一等，陆寒枭总会回头的。可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的心，一旦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与其在无望的等待中耗尽自己，不如早点放手，至少还能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写下一个字，心里就像是卸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写完最后一个字，林晚星放下笔，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突然觉得无比轻松。
也许，这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星星终于在云层中露出了脸，微弱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离婚协议书上，像是在为她的决定做见证。
林晚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空中那几颗稀疏的星星。她想起自己的名字，晚星，夜晚的星星。也许她的光芒不如太阳耀眼，但至少，她可以为自己而亮。
下周的陆氏年会，她会去。不是作为陆太太，而是作为林晚星，去做一个了断。
她要让陆寒枭知道，离开他，她林晚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
夜风吹拂着窗帘，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林晚星关掉台灯，转身走向卧室，脚步坚定而从容。
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而她的人生，也该翻开新的一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