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的早餐室里,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骨瓷餐盘上,映得林晚星指尖的银勺泛出冷光。她刚喝了两口燕窝粥,胃里就一阵翻涌,不得不放下勺子,用纸巾按住嘴角。
“怎么又不舒服了?”陆老太太放下手中的玉如意,脸上满是关切,“张医生不是说双胞胎前三个月反应重,让厨房多备着酸梅汤吗?小李,快去端来!”
保姆应声而去,林晚星勉强笑了笑:“奶奶,没事,就是有点反胃。”
自上周产检确认是双胞胎后,陆宅就像被注入了强心剂。陆老太太当天就去庙里烧了香,回来时红着眼圈说“陆家有后了”;陆寒枭的大哥特意从国外飞回来,给她带了一箱子孕妇保健品;连平时不怎么露面的陆家长辈,都提着补品来看她,把她围在中间,像观赏稀世珍宝。
“晚星啊,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陆母用银簪拨了拨燕窝里的红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这可是我们陆家的两个金孙,马虎不得。”
林晚星低下头,看着碗里粘稠的燕窝,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些天,她的餐食被营养师严格把控,早上喝燕窝,中午炖花胶,晚上是海参小米粥,连水果都要切成小块,标注好热量才端上来。她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吞咽着这些“营养”,味蕾早已麻木。
“下午让司机送你去庄园散散步吧,”陆寒枭放下报纸,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发丝,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张医生说多晒太阳对胎儿好。”
“我想去工作室看看。”林晚星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她已经快一个月没去过工作室了,昨天周慕白发来了新的混音样本,她想亲自去听听效果。
陆寒枭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工作室人多嘈杂,等你稳定些再说。我让他们把设备搬到家里来,你想听什么,在家就能弄。”
“可我想……”
“听话。”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双胞胎本就比单胎风险高,我不能让你冒一点险。”
林晚星闭上嘴,不再说话。她知道争辩没用,自从确认是双胞胎,“安全”就成了悬在她头顶的紧箍咒。出门要有两名保镖跟着,窗户要锁好,连她以前常去的露台,都被加装了半人高的护栏,美其名曰“防坠”。
早餐结束后,她回到星辰阁,刚想拿起手机给沈墨发信息,就看到保姆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走进来:“太太,这是厨房刚熬好的安胎药,您趁热喝了吧。”
药碗里的液体冒着热气,散发出苦涩的味道。林晚星皱了皱眉:“不是说前三个月不用喝这些吗?”
“是老夫人特意让人从老家带来的方子,说是对双胞胎最好,”保姆笑得一脸殷勤,“先生也说了,让您听老夫人的安排。”
林晚星看着那碗药,胃里的反胃感更重了。她知道这又是“关怀”的一部分,却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放着吧,我待会儿喝。”她转过身,走到窗边。楼下的花园里,两名保镖正沿着鹅卵石小径巡逻,步伐整齐得像机器。阳光很好,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可她却觉得这园子像个巨大的鸟笼,而自己是那只被剪了翅膀的金丝雀。
保姆没走,就站在旁边等着,显然是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仰头灌了下去。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在胃里烧出一片灼热的疼。
保姆满意地收拾好碗碟离开,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林晚星走到墙角的琴架旁,那里放着母亲留下的旧小提琴,琴身被擦拭得锃亮。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木面,琴身传来温润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这是她在陆宅唯一的净土。
陆寒枭上周说“孕期不宜劳累”,婉转地劝她少拉琴,她没反驳,却总会在没人的时候躲进这里,只是摸摸琴,听听琴箱里残留的余韵,就觉得心里能踏实些。
她拉开琴盒,刚想拿起琴弓,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她踉跄着扶住琴架,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孕吐反应比平时更猛烈,她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边吐得昏天暗地,直到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才稍微缓解。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整个人憔悴得像朵快枯萎的花。林晚星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这就是她想要的吗?用自由换来的安稳,用尊严换来的“保护”?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是陆寒枭的声音:“晚星?没事吧?我听到声音了。”
“没事。”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哑着嗓子回应,“就是有点反胃。”
门被推开,陆寒枭走进来,看到她苍白的脸,眉头立刻皱起来:“怎么吐得这么厉害?叫张医生来看看?”
“不用,老毛病了。”林晚星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想回房间。
他却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别硬撑着。营养师说你这几天吃得太少,这样下去怎么行?”他顿了顿,语气放软了些,“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没胃口。”林晚星抽回手,指尖冰凉。
陆寒枭看着她疏离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却还是强笑着说:“那我让他们做你以前爱吃的酸汤面?少放辣椒,应该没事。”
林晚星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了。
晚上,酸汤面端上来,翠绿的葱花漂在汤上,确实是她以前爱吃的味道。可她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咽不下去。陆母正好进来,看到几乎没动的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晚星啊,怎么又不吃了?这面是特意按你的口味做的,多少吃点,对孩子好。”
“妈,我真的吃不下。”林晚星放下筷子,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就吃不下了呢?”陆母的语气里带了点不悦,“怀孩子哪有不受罪的?我怀寒枭的时候,吐得比你厉害,不也照样逼着自己吃?你这可是两个呢,不多吃点,将来孩子怎么长?”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林晚星心上,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压抑瞬间爆发。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我不舒服!吃不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转身就往琴房跑,“砰”地一声锁上了门。
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她不是不想要孩子,不是不明白陆家的期待,可她受不了这种密不透风的“关怀”,受不了所有人都只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人问她累不累,没人问她开不开心。
琴房里很安静,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陆寒枭。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林晚星能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她以为他会敲门,会像以前那样劝她,可他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晚星抱着膝盖,哭得更凶了。她知道陆寒枭是想对她好,想对孩子好,可他给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他以为物质和保护就是全部,却不知道她想要的只是一点自由,一点尊重,一点不被当作“生育工具”的平等。
夜深了,琴房里的寒意渐渐重了。林晚星慢慢站起来,走到琴架旁,拿起那把旧小提琴。她没有拉,只是把琴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照亮了房间里的尘埃。林晚星看着琴箱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觉得很累。这场看似圆满的婚姻,这场备受期待的孕育,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而她,是那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羽翼被剪,歌声喑哑,只剩下日复一日的窒息和迷茫。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知道心底那道名为“隔阂”的裂痕,正在这无声的压抑中,一点点扩大,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