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的晨雾还没散,雕花铁门外就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林天明坐在后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车窗倒映出他鬓角新添的白发——这半个月,他几乎没合过眼,手里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林老先生,陆总说……”管家刚要上前阻拦,就被林天明眼神里的寒意逼退。他推开沉重的铁门,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路穿过花园,直闯进客厅。
陆寒枭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看见他进来,眉头瞬间拧紧:“岳父,您怎么来了?医生说晚星需要安静——”
“安静?”林天明把诊断书狠狠拍在茶几上,玻璃桌面震得水杯摇晃,“让她在你这‘安静’到吞药自杀?陆寒枭,你还有脸跟我提安静?”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往日温和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这是陆寒枭第一次见岳父动怒,甚至带着几分狰狞——那个在书画展上总笑着说“小枭对晚星好就行”的长辈,此刻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
“我女儿呢?”林天明没看他,目光扫过客厅,最终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陆寒枭攥紧手机,语气硬了几分:“晚星还在休息,您这样会吓到她——”
“吓到她?”林天明猛地转身,指着他的鼻子,手都在抖,“我女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空得像口井,手腕上还缠着纱布!你把她关在这栋房子里,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瞒了半个月,你告诉我什么叫吓到她?”
楼上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晚星扶着楼梯扶手站在那里,睡袍松松垮垮挂在肩上,露出的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看着楼下对峙的两个男人,眼神没有焦点,像个被遗忘的瓷娃娃。
“晚星……”林天明的声音瞬间软了,眼眶泛红,快步冲上去想抱她,却在触到她手臂时猛地顿住——她像被烫到似的瑟缩了一下。这一下,让林天明的心彻底碎了。
他转过身,看向陆寒枭的目光冷得像冰:“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晚星和孩子,我必须带走。”
“不可能。”陆寒枭挡在楼梯口,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她现在的状态离不开熟悉的环境,心理医生也建议……”
“熟悉的环境?”林天明冷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照片,摔在他面前,“是让她熟悉每天对着四面墙发呆?还是熟悉你派保镖把她看得像犯人?”照片里,是陆寒枭安排的人拍的“日常记录”——林晚星坐在飘窗上看了一下午雨,林晚星对着镜子撕纸,林晚星把自己锁在浴室里不肯出来……每一张都透着死寂。
陆寒枭的脸色沉了下去:“我是为了保护她——”
“狗屁保护!”林天明爆了粗口,这在他七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我女儿从小爱闹,喜欢往画室钻,喜欢跟着我去后山采野菊。你把她的画笔收了,把她的朋友拦在门外,现在连我这个父亲都见不到她!陆寒枭,你这是保护,还是囚禁?”
楼梯上的林晚星忽然动了动,目光落在父亲身上,那片空洞里似乎泛起一点微光。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纱布,像在确认什么。
“跟爸走,晚星。”林天明放软声音,一步步上楼,每一步都走得极轻,“回林家,爸给你收拾了西厢房,你小时候住的那间,窗外就是你种的那棵石榴树,今年结了好多果子。”
陆寒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岳父,晚星需要系统治疗——”
“我已经请了国外的专家,明天就到。”林天明打断他,终于走到林晚星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爸带了你的画板,还有你妈生前绣的靠垫,都在车里。跟爸回家,嗯?”
林晚星的睫毛颤了颤,看向楼下客厅——那里曾摆着她和陆寒枭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她笑得眉眼弯弯。而现在,那片区域空着,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印痕。
“囡囡……”林天明的声音哽咽了,“爸知道你难,爸没用,没早点发现……但爸在,回林家,没人能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这时,二楼的房门开了,保姆抱着双胞胎站在门口。小女儿看见林天明,咿咿呀呀地伸出手,这是孩子出生后,外公第一次见她们。林晚星的目光落在女儿粉嘟嘟的脸上,空洞的眼底忽然淌下泪来。
“晚星?”陆寒枭的心猛地揪紧,想上前却被林天明拦住。
“让她自己选。”林天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晚星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看着女儿伸出的小手,又看向楼下那个沉默的男人——他曾在深夜抱着发烧的她跑遍医院,也曾在她画坏画时笑着说“重新画就是了”。可后来,他的爱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得喘不过气。
“我……”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想带玥玥走。”
玥玥是小女儿的乳名,是她亲自取的。
陆寒枭的脸色瞬间惨白,刚要反驳,就被匆匆赶来的心理医生按住。医生低声道:“陆总,这是转机。让她离开熟悉的高压环境,试试吧。”
最终,林天明抱着玥玥,林晚星跟在身后,一步步走出陆宅。经过铁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陆寒枭站在二楼阳台,身影被晨雾裹着,像座孤寂的雕像。
车里,林天明把女儿的手包在掌心,才发现她的指尖冰凉。他轻声说:“爸给你炖了银耳羹,放了冰糖,你小时候最爱喝的。”
林晚星靠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街景向后倒退,忽然轻轻“嗯”了一声。这声回应很轻,却让林天明红了眼眶——他的女儿,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后视镜里,陆宅的轮廓越来越小。林晚星摸着手腕上的纱布,那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随着车窗外的风,一点点舒展开来。
一周后,心理医生的随访记录里写着:“患者主动提及童年往事,愿意尝试重新画画,对父亲的依赖感增强,情绪波动幅度减小。建议延长居住时间,逐步增加社交接触。”
而陆寒枭站在林家门外,手里提着保温桶,却迟迟不敢进去。管家在身后说:“先生,林老先生说,您可以进去待十分钟。”他深吸一口气,推门的瞬间,听见院子里传来女儿的笑声,还有晚星低低的回应。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光,劈开了他连日来的阴霾。
有些伤口,或许需要换个地方,才能慢慢结痂。而有些爱,只有学会放手,才能重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