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光漫过衣帽间的镜面，将林晚星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她站在镜子前，指尖拂过礼服裙摆上镶嵌的碎钻，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底。
这件高定礼服是陆寒枭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意大利设计师手笔，月白色的缎面衬得她肌肤胜雪，裙摆层层叠叠，像月光凝成的浪。他当时笑着说：“只有这样的裙子，才配得上我的晚星。”
可现在，镜子里的人穿着华服，眉眼间却拢着化不开的寒霜。她化了精致的妆，眼线微微上扬，试图掩盖眼底的红血丝，可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湖。
秦峰的车已经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拿起手包，里面没有口红，没有粉饼，只有一份折叠整齐的离婚协议书。
她终究还是决定带过来。有些事，总得有个了断。
陆氏年会设在城中最顶级的七星级酒店，水晶吊灯悬在宴会厅中央，折射出万千光芒，映得满室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商界名流与名媛淑女穿梭其间，每一个笑容都恰到好处，每一句寒暄都暗藏机锋。
林晚星走进宴会厅时，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她的美不是苏雨晴那种楚楚可怜的柔弱，而是带着艺术气息的清冷疏离，像雪山之巅的莲花，远观惊艳，近触却寒。
“那就是陆太太吧？真人比杂志上还好看。”
“听说她是个小提琴家，可惜结婚后就没再登台了。”
“可惜什么？嫁了陆寒枭，还需要抛头露面吗？”
窃窃私语顺着空气飘进林晚星耳朵里，她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抛头露面？她曾经站在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上，接受过全世界的掌声，如今却要被人用“抛头露面”来定义价值。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宴会厅最显眼的位置。陆寒枭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而他身边，依偎着的正是苏雨晴。
苏雨晴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礼服，裙摆很短，露出纤细的小腿，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她的手挽着陆寒枭的胳膊，姿态亲昵，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炫耀，正朝着林晚星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雨晴的笑容更深了，像在无声地宣告胜利。
林晚星的指尖微微收紧，手包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挺直脊背，一步步朝着他们走去。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她的倔强伴奏。
“寒枭。”她走到陆寒枭面前，声音平静无波。
陆寒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听不出情绪：“来了。”
“嗯。”林晚星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苏雨晴，“苏小姐也在。”
苏雨晴怯怯地往陆寒枭身后躲了躲，声音软软的：“晚星姐，寒枭哥说……说年会上人多，让我过来见见世面。我是不是……不该来？”
“既然是寒枭让你来的，自然该来。”林晚星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苏小姐身体不好，这种场合人多嘈杂，还是要多注意才是。”
她的话不软不硬，既点出了苏雨晴的“病弱”，又暗示了她出现在这里的不合时宜。
苏雨晴的脸色白了白，眼圈瞬间红了：“我……我就是想多陪陪寒枭哥，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有我在，不劳苏小姐费心。”林晚星直视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
“够了。”陆寒枭突然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都是自己人，少说两句。”
自己人？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在他眼里，她和苏雨晴，竟然已经是“自己人”了吗？
她看着陆寒枭，试图从他眼里找到一丝愧疚，一丝动摇，可看到的只有冰冷的漠然。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将她和苏雨晴放在一起比较，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羞辱。
“陆总，陆太太，好久不见。”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是合作方的老总，“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苏雨晴身上，带着探究。
不等陆寒枭开口，苏雨晴已经抢先露出一个柔弱的笑：“您好，我叫苏雨晴，是寒枭哥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她说得暧昧不清，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瞟向林晚星。
合作方老总何等精明，立刻看出了端倪，讪讪地笑了笑，没再多问，转而跟陆寒枭聊起了生意。
林晚星站在一旁，像个多余的摆设。陆寒枭和合作方相谈甚欢，偶尔侧头对苏雨晴说句话，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和。苏雨晴则适时地露出崇拜的眼神，时不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引得他嘴角微扬。
那一幕刺得林晚星眼睛生疼。她像个局外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她面前上演恩爱戏码，而她连转身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她还穿着这身代表“陆太太”身份的礼服，还抱着最后一丝可笑的期待。
宴会厅中央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聚光灯打在舞台上。主持人走上台，热情洋溢地宣布：“接下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陆氏集团总裁——陆寒枭先生，为我们致辞！”
掌声雷动。陆寒枭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松开苏雨晴的手，走上舞台。苏雨晴站在台下，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痴迷和骄傲，像在看自己的全世界。
林晚星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陆寒枭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苏雨晴身上时，明显柔和了许多。他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宴会厅：
“感谢各位今晚莅临陆氏的年会。过去一年，陆氏在各位的支持下，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他的致辞简洁有力，条理清晰，一如既往地展现着商界枭雄的风范。台下的人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
林晚星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苏雨晴看她的眼神，陆寒枭刚才的温柔，都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果然，在总结完公司业绩后，陆寒枭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今天站在这里，除了感谢各位的支持，我还想特别感谢一个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苏雨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三年前，我遭遇一场意外，陷入深度昏迷，医生都说希望渺茫。是她，守在我床边，日复一日地用音乐唤醒我。她不仅救了我的命，更给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苏雨晴，带着惊讶、同情和敬佩。
“她叫苏雨晴。”陆寒枭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是我陆寒枭这辈子，都要报答的恩人。”
“恩人”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林晚星心上。她浑身一震，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看向苏雨晴。
苏雨晴站在那里，眼圈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副受宠若惊又无比委屈的样子。她对着台上的陆寒枭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用这样”，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得意。
林晚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三年前的意外，守在床边的人明明是她！是她放下即将开始的欧洲巡演，日夜守在IcU外，是她把小提琴带进病房，一遍遍地拉他最喜欢的《月光奏鸣曲》，是她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喜极而泣，差点晕过去！
怎么就变成苏雨晴了？怎么会是她？
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冲击着林晚星的神经，她几乎要冲上台去，撕开苏雨晴那张虚伪的面具，质问陆寒枭是不是疯了！
可她的脚步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看到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在她和苏雨晴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怜悯、嘲讽，还有一丝“原来如此”的了然。
“难怪陆总对苏小姐这么好，原来是救命恩人啊。”
“那陆太太呢？这算什么？”
“嘘……别乱说，没看到陆太太脸都白了吗？”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无处遁形。她穿着最华丽的礼服，站在最耀眼的灯光下，却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里，接受着无声的审判。
陆寒枭还在台上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讲述苏雨晴的“恩情”有多伟大，可林晚星已经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那句“用音乐唤醒我”在反复回荡，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她想起苏雨晴朋友圈里的视频，想起总裁办里那支被把玩的钢笔，想起家宴上的缺席，想起结婚纪念日的冷遇……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形成一个残酷的真相。
苏雨晴不仅在撒谎，她还在处心积虑地窃取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他的感激，他的温柔，甚至……她用音乐唤醒他的这段记忆。
而陆寒枭，他信了。他像个傻子一样，被那个女人的眼泪和谎言蒙蔽，将最恶毒的伤害，给了那个真正爱他、救他的人。
林晚星的视线开始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不想在这里哭，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可心脏的疼痛让她无法呼吸。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挤出人群，朝着宴会厅外跑去。高跟鞋跑掉了一只，她也顾不上捡，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冲进安全通道，沿着楼梯往上跑，直到推开一扇通往露台的门，冰冷的夜风瞬间将她包裹。
露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在黑暗中闪烁，像一颗颗冰冷的星辰。林晚星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接到医院的电话，说陆寒枭出了车祸，情况危急。她当时正在国外参加比赛，二话不说就放弃了决赛，买了最早的机票赶回来。
IcU外的日子有多煎熬，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每天只能隔着玻璃窗看他一眼，看着他身上插满管子，毫无生气地躺着，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医生说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她不信，把小提琴带进病房，坐在他床边，一遍遍地拉他喜欢的曲子。手指冻得僵硬，嗓子干得冒烟，她也不停歇。
她拉了整整一个月。直到那天清晨，她的琴音还没落下，他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她当时激动得差点把琴摔在地上，扑到床边叫他的名字。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茫，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轻轻说了一句：“晚星……”
那两个字，是她听过最美的旋律。
可现在，陆寒枭却站在所有人面前，告诉全世界，是另一个女人用音乐唤醒了他。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林晚星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像一场迟来的暴雨，冲刷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原来，她的付出，她的坚守，她的爱，在他眼里，竟然如此一文不值。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发痛，林晚星才慢慢抬起头。夜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只留下冰冷的触感。她看着远处璀璨的灯火，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然后，又一点点变得清明。
手包里的离婚协议书似乎在发烫。她刚才还在犹豫，还在期待，现在却觉得无比可笑。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林晚星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看着楼下宴会厅里依旧热闹的景象。陆寒枭的致辞大概已经结束了，隐约能听到欢快的音乐声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赤着的脚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要回去。不是为了争吵，不是为了质问，而是为了把那份离婚协议书，亲手放在陆寒枭面前。
她要告诉他，林晚星不稀罕做什么陆太太，更不稀罕一个被谎言蒙蔽、是非不分的男人。
从此以后，他的恩情，他的愧疚，他的苏雨晴，都与她林晚星无关。
她要找回属于自己的人生，拿起她的小提琴，站回属于她的舞台。
露台上的风还在吹，带着深秋的寒意，却吹不散林晚星眼底重新燃起的微光。那是绝望过后的清醒，是破碎之后的重生。
宴会厅里，舞曲悠扬。陆寒枭正陪着苏雨晴跳舞，苏雨晴的头靠在他的胸口，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周围的人都在称赞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穿着月白色礼服的女人，已经悄然归来。她赤着一只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冰，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手包，里面装着的，是他们婚姻的终点，也是她新生的起点。
音乐还在继续，舞步还在旋转，可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已经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