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的银杏树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林晚星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陆承宇和陆承玥在婴儿车里互相抓对方的小手,咯咯地笑着,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粉嫩的脸上,像撒了把碎钻。
陆寒枭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她。杯子是她常用的那个,杯身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她大学时自己画的,边缘已经磕掉了块瓷,却被他一直留着。
“有点烫。”他轻声说,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刻意留了点距离。
林晚星接过杯子,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那点因为天气转凉而泛起的涩意,似乎被熨帖了些。她最近去阁楼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会拉到深夜,琴弓在弦上跳跃的时间,比沉默发呆的时间要多了。
“周老师说,录音能帮着找感觉。”陆寒枭看着孩子们玩耍,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他以前带学生,总让他们把拉的东西录下来,回头自己听,哪里不对一听就知道。”
林晚星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没接话。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以前在音乐学院,她也总把练琴的片段录下来,反复听,反复改,只是后来……那些录音设备早就被她锁进了储藏室,和那些被遗忘的乐谱一起,蒙上了厚厚的灰。
陆寒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继续说下去:“我在城郊找了个地方,是个旧仓库改的录音棚,隔音很好,设备都是新的,请人调试过了。”
林晚星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目光从孩子们身上移开,落在远处的银杏树上。
“钥匙在这儿。”他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金属钥匙扣,上面挂着片银杏叶形状的钥匙,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你想去的话,随时可以去。那里有专人看守,但我交代过,除非你主动找他们,否则谁也不会靠近,更不会问你是谁,在里面做什么。”
钥匙上的金属凉意透过空气传过来,像个沉默的邀请。
“录音棚的名字叫‘星巢’,”陆寒枭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林晚星的睫毛颤了颤。星巢——像星星栖息的巢穴,安静,安全,只属于自己。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她的心尖,有点痒,又有点酸。
“我不会去的,也不会让人跟着你。”他像是怕她担心,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郑重得像在发誓,“那地方完全属于你,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拉琴就拉琴,想发呆就发呆,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要是不喜欢,不去也没关系,就当我没说过。”
他把话说得很满,又留了足够的退路,像在小心翼翼地捧着颗易碎的玻璃珠,既想让她看到它的剔透,又怕她一紧张就失手摔碎。
林晚星看着那片银杏叶钥匙,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细碎的光。她能想象出那个录音棚的样子——安静的空间,专业的设备,隔音的墙壁,没有窥探的目光,没有压抑的规矩,只有她和琴,和那些想流淌出来的旋律。
那是她曾经无比渴望的自由。
可心底深处,还有点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这自由是他给的,是他“允许”的。就像笼中的鸟,即使主人打开了笼门,也会犹豫着不敢飞出去,怕那自由只是个诱饵,怕飞出去之后,会摔得更惨。
她想起那些被他派人跟踪的日子,想起手机里被删除的通话记录,想起他站在画室门口,冷冷地说“以后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时的眼神。那些记忆像根刺,扎在肉里,虽然不疼了,却始终存在,提醒着她曾经的窒息。
“我……”林晚星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点发紧。拒绝?她舍不得那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答应?她又怕重蹈覆辙。
陆寒枭看出了她的犹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却努力挤出个平和的笑:“不急,你慢慢想。钥匙放这儿了,你想拿就拿着,不想拿也没关系。”
他站起身,走到婴儿车旁,弯腰逗了逗陆承宇。小家伙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领带,咯咯地笑起来,口水蹭了他一身,他却毫不在意,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林晚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银杏叶钥匙。阳光慢慢移动,钥匙上的光斑也跟着动,像只犹豫的小虫子,在长椅上爬来爬去。
那天下午,林晚星去阁楼拉琴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那段即兴的旋律拉到一半,忽然就卡壳了,指尖在琴弦上滑动,却怎么也找不准感觉。她放下琴弓,看着窗外的天空,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陆寒枭的话——“完全属于你”“谁也不会靠近”。
这些话像颗种子,落在了她心里那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带着点破土而出的微弱迹象。
晚饭时,林晚星看着餐桌上的清蒸鱼,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去录音棚的情景。那是个很小的房间,隔音棉贴满了墙壁,母亲抱着琴站在麦克风前,琴弓一动,整个房间都被旋律填满。那时她觉得,录音棚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能把声音留住,能把时光留住。
“不合胃口?”陆寒枭注意到她没怎么动筷子,轻声问。
“没有。”林晚星摇摇头,夹了块鱼肉,慢慢放进嘴里。
“明天我让张妈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他的语气很自然,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不用特意。”林晚星的声音很轻,“孩子们好像想吃南瓜泥。”
“好,明天多做些。”
两人的对话依旧简短,却没了往日的紧绷。陆寒枭看着她低头吃饭的样子,心里清楚,那把钥匙像个投进湖面的石子,虽然没激起大浪,却也漾开了圈圈涟漪。他不急,真的不急,只要那涟漪一直在,总有一天会漫到岸边。
深夜,林晚星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客房的窗台上,那盆薄荷又抽出了新叶,在月光下泛着浅绿的光。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的长椅,那里已经空了,只有月光落在上面,像铺了层银霜。
那片银杏叶钥匙,她终究没拿。
不是不想要,是还没准备好。准备好相信那份“完全属于你”的承诺,准备好走出那步小心翼翼的试探,准备好重新拥抱那个曾经被她弄丢的、属于音乐的自己。
但她也没有完全拒绝。
就像陆寒枭说的,钥匙放在那里,随时可以拿。这个“随时”,给了她喘息的空间,也给了她一点微小的希望——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鼓起勇气,拿起那把钥匙,走进那个叫“星巢”的录音棚,让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旋律,在隔音的空间里,自由地流淌。
第二天早上,林晚星在走廊遇见陆寒枭时,他手里拿着份文件,看起来要去公司。看到她,他脚步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追问“想好了吗”,没有催促“为什么不拿钥匙”,甚至没有再提录音棚的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份沉默,反而让林晚星心里那点犹豫,松动了些。
她走到花园的长椅旁,那片银杏叶钥匙还躺在那里,被晨露打湿了,泛着温润的光。林晚星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钥匙,冰凉的金属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最终,她还是把钥匙留了下来,却在转身回房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阁楼里的琴盒已经打开,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林晚星走过去,拿起琴,架在肩上。琴弓落下的瞬间,她忽然觉得,今天的旋律里,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那颗落在心田里的种子,悄悄发了点芽。
陆寒枭在去公司的路上,收到了管家发来的消息:“先生,长椅上的钥匙还在。”
他看着那行字,沉默了几秒,回了句:“知道了,别碰它。”
车子驶过铺满银杏叶的街道,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陆寒枭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知道,那把钥匙还在原地,就意味着希望还在。
有些种子,破土需要时间。有些信任,重建需要耐心。他愿意等,等那颗谨慎的种子,在自由的土壤里,慢慢长出勇气的枝叶,直到有一天,能撑起一片属于她自己的天空。
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浇灌,静静地等待,用行动证明,那个叫“星巢”的地方,真的只是一个巢穴,一个让星星自由栖息、自由发光的地方,仅此而已。
钥匙还在长椅上,像个沉默的约定,也像个温柔的等待。林晚星知道,自己迟早会去拿的,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下周,或许是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当心里的勇气足够支撑起那步试探时,她会拿起它,走向那个属于自己的星巢。
而在那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继续拉琴,继续等待,继续让心里的种子,在谨慎的土壤里,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