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阶梯陡峭得近乎垂直,每一级都覆盖着滑腻的冷凝液与薄冰,在微弱幽蓝指示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危险的光泽。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如同攀岩般一点点向下挪动。赫克托在前,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谨慎,冰铠靴底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死寂的通道中回荡。我紧随其后,左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扶手(如果那粗糙的凸起能算作扶手的话),右手则扶着墙壁,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身后,厚重的金属墙壁合拢的沉闷回音早已消失,将我们与上方那污秽、疯狂的世界暂时隔绝。但那份隔绝感带来的并非安心,而是更深沉的、如同沉入冰海之底的孤寂与压抑。空气冰凉刺肺,带着浓郁的、仿佛密封了万古的陈腐气息,以及那股类似消毒剂与金属冷却液混合的古怪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细小的冰晶刮擦着气管。
不知向下攀爬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极度拉长,又仿佛被压缩成了一瞬。唯有不断累积的肌肉酸痛、灵魂的疲惫,以及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来自协议倒计时的无形压力,在提醒着我们时间的流逝。
终于,脚下陡然一空,阶梯到了尽头。赫克托率先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随即迅速侧身,将我接下。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扶着他的肩膀勉强支撑。
我们落在了一条相对平坦、但同样狭窄的金属走廊中。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造型与之前认证接口截然不同的门。这门通体由一种哑光的深灰色金属铸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或符文,只有中央位置,镶嵌着一个巴掌大小、此刻正闪烁着稳定绿色微光的菱形晶片。门旁墙壁上,同样有一块小型的晶石板,上面用更小的冰裔文字刻着:“核心备份室——非授权严禁入内——最终守望者协议生效中。”
“就是这里了。”赫克托低声道,声音在密闭的走廊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头顶和身后,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我也凝神感应。左手印记与这里的共鸣感非常清晰,但并非之前那种与冰魄之源核心的痛苦共鸣,而是一种更加“机械”、更加“有序”的链接感,仿佛连接着一个沉睡的、精密而庞大的系统。空气中弥漫的能量波动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纯净,几乎感觉不到污秽的污染。这里,似乎真的还保持着上古协议生效下的最后一片“净土”。
“时间不多了。”我看向门旁晶石板。虽然没有显示具体数字,但协议引导启动时那股无形的“27标准时”倒计时压迫感,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而且,外面那“恶念”随时可能找到突破这里隔绝的方法。
赫克托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扇哑光金属门上。“怎么开?”
我尝试将左手印记靠近门中央那闪烁着绿光的菱形晶片。印记靠近时,晶片绿光微微涨大了一丝,门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械运转声,但门并未打开。同时,一股信息流顺着印记连接传来:
“……检测到次级权限持有者……生命体征符合紧急准入条件……‘最终备份与净化协议’已加载……”
“……备份室内部环境稳定,能源储备剩余……26.8标准时……”
“……警告:检测到持有者携带高浓度活性污染源(冰霜行者·赫克托,后背伤口)……根据净化协议,污染源需在隔离缓冲区接受初步净化处理,或由持有者提供净化担保,方可进入核心区……”
“……请选择:1. 启动隔离缓冲区净化程序(预计耗时0.5标准时,净化成功率87%)。2. 由权限持有者提供净化担保并承担连带风险……”
还有这种限制?我立刻将信息告知赫克托。
赫克托眉头紧锁。“隔离净化?0.5标准时?太久了。而且,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他看了一眼自己后背,那里的冰蓝封印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暗红的污染在皮肤下隐隐蠕动。“你的担保……风险是什么?”
我再次感应信息流,得到了更详细的解释:提供担保,意味着我将以自身权限和力量为赫克托的污染做“背书”,一旦他在备份室内因污染失控或对内部设施造成损害,协议将视同我违规,可能触发防御机制或直接终止协议支持。同时,我需要持续消耗力量协助压制他体内的污染。
“风险是如果你失控,我们可能都会被这里的防御系统攻击,或者协议失败。”我如实说道,“但隔离净化需要时间,我们耗不起。而且……我相信你。”
赫克托与我对视,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坚定的点头。“选担保。”
我没有犹豫,意识确认选择。
“……净化担保已记录。权限持有者林祈,请注意维持对关联污染源的压制。如出现失控迹象,协议将启动强制措施。”
菱形晶片绿光大盛,同时射出一道扫描光束,将我和赫克托从头到脚扫过。紧接着,沉重的哑光金属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气压被释放,随即向一侧无声滑开。
一股更加冰冷、干燥、带着奇异电子臭氧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后景象映入眼帘。
核心备份室。
空间比预想的要小,大约只有一个普通房间大小。四壁、地板、天花板都是同样哑光的深灰色金属,光滑如镜,纤尘不染。室内没有任何窗户或多余的装饰,只有规律的、嵌入墙壁和天花板的幽蓝色条形指示灯,散发着柔和而均匀的冷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房间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同样由哑光金属构成的圆柱形控制台。控制台表面光滑,只有一个微微凹陷的、手掌大小的区域,以及周围几块悬浮的、显示着不断流动的复杂数据流和几何结构的半透明光屏。光屏上的文字和符号都是古老的冰裔文,闪烁着幽蓝或淡绿的光芒。
控制台后方,靠墙的位置,并排陈列着三个约莫一人高的、如同竖立冰棺般的透明晶柱容器。容器内充盈着淡蓝色的、缓慢流转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三样东西:
左边容器内,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由无数细微幽蓝光点构成的、仿佛星云般的虚影——那是某种高度压缩的、纯净的冰魄法则数据流?
中间容器内,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结构复杂精密到令人目眩的、由未知银色金属与透明晶石构成的立体模型——那模型的轮廓,竟与外面祭坛上的肉瘤有几分相似,但内部结构清晰、有序、闪烁着健康的幽蓝光芒,仿佛是……冰魄之源健康状态下的“结构蓝图”?
右边容器内,则是一枚菱形的、如同黑曜石般深邃、却内部有点点金色星芒流转的奇异晶体——这东西散发出的波动,与我体内的阳钥之力隐隐有共鸣,却又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晦涩。
除此之外,房间内再无他物,只有控制台运行时发出的、极其低微的、仿佛无数细小齿轮与能量流运转的“嗡嗡”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寂静。
这里,就是上古冰裔文明留下的最后“备份”?那三样东西,就是他们对抗病变、试图“净化”的希望所在?
我和赫克托踏入室内,身后的金属门无声关闭,将外界彻底隔绝。室内温度很低,但空气异常洁净,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连灵魂的刺痛都似乎缓和了一丝。
“这就是……协议里说的备份?”赫克托目光扫过三个晶柱容器,最终落在中央的控制台上,眼中带着震撼与警惕。
我走向控制台,左手印记与控制台中央的凹陷区域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我将手放上去。
瞬间,控制台表面所有光屏光芒大盛!更加庞大的信息流涌入!
“……欢迎,次级权限持有者林祈,及担保关联体赫克托,进入‘核心备份室’。”
“……当前协议阶段:‘最终备份与净化协议’——信息与工具授予阶段。”
“……开始传输协议核心信息与可用工具清单……”
海量的信息、图纸、数据、分析报告、实验记录、失败案例、未完成的理论推演……如同洪流般冲入我的意识!这一次,信息更加具体,也更加触目惊心!
我看到了上古学者们对冰魄之源病变过程的详细记录与分析,看到了他们尝试过的无数种净化方案的原理、实施过程与最终失败的原因(大部分方案甚至加剧了病变),看到了他们对病变核心那滋生的“恶念”的初步研究与极度危险的评估,也看到了他们最后孤注一掷制定的、这个名为“最终备份与净化协议”的、充满悲壮与不确定性的计划。
计划的核心,就是这备份室里的三样东西,以及控制台内加载的那个“实验性、未完成”的——“应急净化协议·最终版”。
信息显示:
1. 左边容器的“冰魄法则数据星云”: 这是从病变前的冰魄之源中剥离、备份的最纯净、最核心的法则模板。它是“净化协议”试图恢复的目标蓝本,也是用来对比、分析当前病变结构的关键参照物。但它本身不具备攻击或净化能力。
2. 中间容器的“冰魄之源健康结构模型”: 这不仅仅是模型,更是一件极其精密的“法则干涉器”原型。理论上,如果能有足够纯净的冰魄之力驱动,并结合对病变核心的精准解析,它可以尝试在微观法则层面,对病变结构进行“手术式”的矫正与修复。但驱动它所需的力量和操控精度要求极高,且从未经过实际验证。
3. 右边容器的“黑曜金星芒晶体”: 信息中对此物的记载最为模糊,称之为“异源扰动因子——代号:星火”。它是冰裔学者在一次探索未知界域时意外获得的奇异物质,其性质与冰魄之力截然不同,甚至带有某种“热”与“变化”的特性,对污秽能量表现出奇特的排斥与瓦解效果。学者们认为,它或许能作为打破病变僵局的“外部变量”或“催化剂”,但对其原理和安全性了解极少,使用风险巨大。
而那个“应急净化协议·最终版”,本质上是一个高度复杂的、集成了环境监测、能量引导、法则干涉、风险控制于一体的自动化程序。它的目标是:在权限持有者的主导下,利用备份室的工具(主要是结构模型和星火晶体),结合持有者对病变核心的实时探测与引导,尝试对病变核心的一个或多个“关键弱点”进行精准、有限的净化干预,以期引发良性连锁反应,遏制甚至逆转病变。
但协议本身承认,成功率无法预估,且存在多种导致彻底失败甚至灾难性后果的风险:包括但不限于——工具过载损毁、能量反噬、激怒“恶念”引发全面爆发、净化失败导致病变加速、甚至可能引动未知的空间或法则紊乱……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我接收着这些信息,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冰凉。上古那些学者,在绝望中制定的计划,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在火山口玩火!
但……这似乎是我们,也是冰魄之源最后核心,唯一的希望了。
就在我竭力消化这些骇人信息,并试图从中寻找一线可行的操作方案时——
控制台上一块原本显示着备份室内部状态的光屏,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同时,冰冷的警报信息强行插入:
“……警告!检测到外部高强度恶意能量冲击!隔离屏障完整性下降至89%……87%……”
“……冲击源分析:符合‘恶念’特征……冲击强度持续上升……”
“……预计完全突破隔离时间:3.2标准时……”
我和赫克托同时脸色大变!
那东西……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而且,正在暴力突破!
备份室内的冰冷寂静,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撕裂。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了我们的喉咙。
计划尚未成型,强敌已至门外。
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奢侈,又无比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