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致远捏着那部摩托罗拉bp机,感觉手心都在发烫。王胖子的“重要消息”和陈静的饭局邀请,像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拉力,撕扯着他。
王胖子能有什么“重要消息”?多半是打听到了什么关于他爸工作安排的小道消息,或者又发现了什么“赚快钱”的门路。这家伙路子野,消息灵通,虽然咋咋呼呼,但对朋友确实够意思。家里现在这情况,任何一点可能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可陈静这边……意义完全不同。和香港媒体吃饭,这明显是把他往核心圈子里带,是栽培,是给他铺路。在深圳,人脉就是钱脉,机会稍纵即逝。拒绝了,会不会让她觉得不识抬举?会不会断送了自己刚有点起色的职业前景?而且……他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想和她多待一会儿的私心吗?
陈静已经发动了车子,瞥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带着不容置疑:“怎么?有约了?”
“没……没有。”刘致远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他飞快地按动bp机,给王胖子回了条简短的信息:“胖子,今晚加班,急事,改天聊。”他想着,明天再找王胖子解释,家里的事,应该不差这一个晚上。
信息发出去,他心里有点发虚,像是背叛了哥们儿义气。
陈静没再说什么,一脚油门,车子汇入了华强北傍晚的车流。她开车很稳,但速度不慢,透着深圳人特有的效率。
“晚上吃饭,主要是《南华早报》和无线电视的几位朋友,放松点,多听多看,不用紧张。”陈静一边开车,一边随口交代,“主要是维护关系,以后发稿,合作都方便。你今天那个创意不错,可以适当聊聊,但别太深入,分寸自己把握。”
刘致远点点头,心里却更紧张了。《南华早报》?无线电视?这都是他以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香港大媒体!他一个内地小城出来的,能跟人家聊什么?
饭局设在罗湖一家新开的潮州菜馆,装修得很是气派。包间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打扮时髦,一口流利的粤语或带着港味的普通话,谈笑风生。见到陈静进来,众人都热情地打招呼,目光落到刘致远身上时,则带着几分客气而疏离的打量。
“静姐,这位帅哥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梳着油头的男人笑着问,他是《南华早报》的财经记者阿杰。
“我们公司新来的项目助理,刘致远。今天金龙那个案子,就是他的创意。”陈静介绍得轻描淡写,却把刘致远推到了台前。
“哦?厉害哦,后生可畏。”阿杰和其他人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重新审视了一下刘致远。
刘致远赶紧挤出笑容,用带着明显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好,手心又开始冒汗。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上流社会的土包子,浑身不自在。
席间,话题天南海北,从香港即将上映的新片,到深圳最新的地产政策,再到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谈判……刘致远大多时候只能安静地听着,插不上话。他们说的很多名词、很多圈子里的梗,他根本听不懂。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比在公司里更加强烈。
他偷偷观察陈静。她和这些人打交道时,游刃有余,谈笑风生,既能聊正经的商业合作,也能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举止得体,气场十足。这才是真正属于这个城市、这个阶层的模样。相比之下,自己显得那么稚嫩,那么拿不出手。
一种深刻的自卑感,混合着对陈静那种成熟风韵的隐秘向往,在他心里交织。 他知道自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此刻坐在她身边,分享着同一场饭局,又让他产生了一种虚幻的、仿佛离她很近的错觉。
“阿杰,你们报纸最近对深圳科技产业关注很多啊?”陈静适时地把话题引到了刘致远可能稍微熟悉的领域。
“系啊,深圳这边发展太快了,尤其系华强北,好多搞电子元件的,有点硅谷的感觉了……”阿杰接话。
刘致远抓住机会,鼓起勇气,结合自己之前在华强北的见闻和学计算机的一点皮毛,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虽然观点稚嫩,但态度诚恳。阿杰等人倒也给了面子,附和了几句。
陈静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丝赞许,在桌下,她的高跟鞋尖,似乎无意地、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皮鞋。
就那么一下,很快移开。
刘致远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心跳如擂鼓。是无意的?还是……?
他不敢看她,只能埋头吃菜,感觉脸颊滚烫。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散场时,陈静和众人道别,约好下次去香港再聚。她喝了点红酒,脸颊微醺,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妩媚。
回去的车上,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有些疲惫。车里放着轻柔的粤语歌,是陈慧娴的《千千阙歌》。气氛安静而微妙。
“今天表现还行。”陈静忽然开口,眼睛没睁开,“慢慢来,这个圈子混久了就好了。”
“谢谢陈经理。”刘致远低声说。
“私下里,叫静姐吧。”她淡淡地说。
静姐……这个称呼,瞬间拉近了距离,也似乎确认了某种超越普通同事的关系。刘致远心里一颤。
车子开到福田村口,那脏乱差的环境与刚才高档酒楼的奢华形成了尖锐对比。陈静皱了皱眉:“你就住这地方?”
“嗯……便宜。”刘致远有些难堪。
“等这个项目奖金下来,换个地方吧。环境太差影响状态。”她语气很自然,像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又似乎多了点别的。
刘致远下了车,看着她的车尾灯消失在下着毛毛雨的夜色里,心里乱成一团麻。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事业的转机,圈子的冲击,还有陈静那若即若离、含义不明的态度……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同屋的湖南仔还在用收音机听着吵闹的歌曲。他澡也没洗,直接瘫倒在那张吱呀作响的上铺。
就在这时,他的bp机又响了。他烦躁地掏出来,以为是王胖子又来追问。
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他刻在脑子里的、来自清河市的号码——是他家!
这么晚了,家里怎么会call他?难道……他爸下岗的事又有变故?还是他妈……
他心头一紧,所有关于饭局、关于陈静的旖旎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家庭的担忧。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鞋都顾不上穿,抓起外套和零钱就冲下楼,奔向那个总是排队的公用电话亭。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的却不是他爸妈的声音,而是一个带着哭腔、他无比熟悉的年轻女声——
“致远……是我,雪娇。”
刘致远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秦雪娇?
她怎么会用他家的电话?她怎么会在他家?而且还在哭?
清河市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