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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细沙,透过兴业百货阁楼那扇小窗,洒在刘致远疲惫却难以入眠的脸上。他仅仅合眼休息了不到两个小时,大脑皮层却像上了发条一样,无法真正平静下来。郑光明书记的承诺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联谊会摇摇欲坠的人心,但也将他和整个联谊会推到了风口浪尖,推向了一场结果未知的公开博弈。

他起身,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楼下,阿芳已经轻手轻脚地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打扫店面,清点货架,偶尔抬头担忧地望一眼阁楼的方向。她知道致远哥昨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奔波和压力,却不敢多问,只能用这种默默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关心。

刘致远走下阁楼,阿芳连忙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和两个馒头:“致远哥,快吃点东西。”

“谢谢。”刘致远接过碗,看着阿芳那明显也没睡好的憔悴面容,心里涌起一丝愧疚和暖意。这个从老家跟着他出来闯荡的姑娘,一直默默承担着店里大部分的琐碎工作,在他为了联谊会的事情奔波时,毫无怨言地支撑着这个小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忽略了太多身边的人和事。

“阿芳,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轻声说道。

阿芳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掩饰着微微发红的眼眶,小声说:“不辛苦,致远哥你才辛苦……店里没事,你放心。”

简单的早餐后,刘致远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处理积压的店务。他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以对抗内心那份等待结果的焦灼。他仔细核对着账本,清点着库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只需要操心自家小店盈亏的简单时光。然而,电话铃声每一次响起,都会让他的心猛地一跳。

上午九点多,老王第一个打来了电话,声音依旧洪亮,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致远,有动静了。刚才工商所的老张偷偷给我递话,说上面来了通知,之前对咱们那几家店的检查暂缓,所有封存的货品重新登记,但要等进一步通知。还特意问了关于那批‘有问题’毛巾和五金件的具体来源和入库记录!这是不是郑书记开始发力了?”

“应该是。”刘致远精神一振,“老王,告诉各家老板,一定要配合,问什么答什么,但关于‘诚信达’和赵经理,就事论事,不要多说,尤其不要提那份自白书的事情。”

“明白,你放心。”老王痛快地答应着。

紧接着,老李也打来了电话,语气虽然依旧谨慎,但明显轻松了不少:“致远,我这边税务的人也来了,态度比昨天好多了,说是复核一下数据,没有再说要查封之类的话。看来郑书记的话还是管用的。”

就连平时消息最不灵通的赵叔,也特意走到店门口,对着刘致远这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那边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一股希望的暖流在联谊会内部悄悄涌动。被阴云笼罩了一天一夜的商户们,仿佛在窒息的边缘终于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虽然危机远未解除,但“暂缓检查”,“重新登记”,“复核数据”这些词语,本身就传递出一种积极的信号。大家对刘致远的信任和依赖,无形中又加深了一层。这个年轻的会长,不仅有能力带领大家寻找更好的货源,更有魄力和门路,在危难时刻为大家寻得一线生机。

刘致远站在店门口,看着街上逐渐增多的人流,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郑光明的介入,相当于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必然会激起强烈的反应。宏图商贸和梁文斌,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再次停在了兴业百货的门口。车门打开,梁文斌走了下来,依旧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上那惯常的、带着优越感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审视。

他走进店里,目光扫过正在整理货架的阿芳,最后落在刘致远身上。

“刘老板,好手段啊。”梁文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没想到,你还能搬动郑书记这尊大佛。”

刘致远放下手中的账本,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梁经理说笑了,我只是把实际情况向郑书记做了汇报。我们做的是合法生意,进的货也没有问题,身正不怕影子斜。”

“身正不怕影子斜?”梁文斌嗤笑一声,走到柜台前,手指轻轻敲打着玻璃台面,“刘致远,我奉劝你一句,年轻人,别太气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找了郑书记,就能万事大吉了?别忘了,郑书记也要按规矩办事。工商税务那边查到的‘问题商品’,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暗示即使郑光明过问,那批被栽赃的“假货”也是客观存在的,足以让他们陷入麻烦。

刘致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那批货的来源,自然会调查清楚。我相信郑书记和相关部门,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交代。”

“公正?”梁文斌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狰狞,“刘致远,别给脸不要脸,跟我宏图作对,没有好下场。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立刻终止跟‘诚信达’的合作,公开道歉,承认是被赵大成蒙蔽,然后乖乖跟我们宏图签协议,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发生。否则……”

“否则怎样?”刘致远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梁经理还想用什么手段?继续栽赃陷害?还是找些社会上的混混来捣乱?”

梁文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刘致远,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刘致远这话,几乎是直接戳破了他的底牌。他没想到,刘致远不仅找到了郑书记,似乎还掌握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你胡说八道什么!”梁文斌色厉内荏地喝道。

“我有没有胡说,梁经理心里清楚。”刘致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是公平竞争。靠着歪门邪道,或许能得意一时,但绝不可能长久。梁经理,请回吧。我们联谊会,不会再跟宏图商贸合作。至于那批‘问题商品’的真相,我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梁文斌被刘致远这番毫不留情的话顶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攥紧了拳头,眼神阴鸷地看了刘致远好几秒钟,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刘致远,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冲出了兴业百货,那辆黑色桑塔纳也带着一股怒气,轰鸣着绝尘而去。

看着桑塔纳消失的方向,刘致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番对峙,看似他占据了上风,但他知道,这彻底激怒了梁文斌,也意味着与宏图的矛盾已经公开化,白热化。接下来的反击,恐怕会更加猛烈和不择手段。

“致远哥,没事吧?”阿芳担忧地走过来。

“没事。”刘致远摇了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看似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个体力量在面对庞大资本和不正当手段时的渺小与无力。但他没有退路,只能选择硬扛到底。

下午,消息进一步传来。由区工商局牵头,联合税务、公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正式成立,郑光明书记作为街道代表参与监督。调查组的第一项工作,就是重新核查那批被指认为“假冒伪劣”的毛巾和五金件,并追溯其来源。

与此同时,关于“诚信达”公司赵大成被带走调查的原因,也开始有了一些模糊的传闻。有人说是因为公司账目问题,有人说是牵扯到过去的案子,但也有人私下透露,派出所那边对赵大成的问询,重点也放在了那批“问题商品”上,似乎并没有涉及到其他更严重的事情。这让刘致远稍微安心了一些,看来郑书记的介入,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保证了调查方向没有偏离太远。

然而,就在傍晚时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刘致远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老王急匆匆地跑来,脸色凝重:“致远,不好了。‘黑皮’那个王八蛋,不见了。”

“什么?”刘致远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不是让他躲起来吗?”

“我按你说的,让我表侄小斌悄悄去他藏身的小旅馆看了一眼,结果旅馆老板说,他今天中午就退房走了。东西都拿走了。小斌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老王焦急地说,“妈的,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肯定是看风头不对,或者又被宏图的人找到,跑路了。”

刘致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黑皮”在这个关键时刻失踪,无疑是致命的。他是唯一能直接指证梁文斌的人证。他这一跑,那份自白书的效力就会大打折扣。宏图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那是刘致远伪造或者胁迫“黑皮”写的。到时候,他们不仅无法证明被栽赃,反而可能背上一个诬陷的罪名。

“找。必须把他找出来。”刘致远当机立断,“老王,让你表侄再多叫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在南城那边仔细找找。重点是车站、码头,还有他常去的赌场之类的地方,一定要快。”

“好。我这就去。”老王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转身跑去打电话。

刘致远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黑皮”的狡猾和无耻,也低估了宏图可能采取的行动。如果找不到“黑皮”,那么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郑书记那边也会陷入被动。

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他感觉自己就像在下一盘棋,好不容易看到了赢的希望,对手却突然伸手搅乱了棋盘。

他独自一人走上阁楼,关上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阳光已经西斜,将房间染成一片昏黄。他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为了这个联谊会,他付出了太多的时间,精力和心血,甚至不惜动用非常手段,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可结果呢?依旧是步步惊心,依旧是随时可能前功尽弃。他到底图什么?是为了那点会长的虚名?还是为了心中那点可怜的,想要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的理想?

他想起了周伯通老爷子的话,想起了父亲的话,也想起了郑书记的告诫。或许,他真的太天真了?在这个规则尚未完善,弱肉强食的年代,像他这样没有根基的人,想要靠正道闯出一片天,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要被沮丧吞噬的时候,阁楼下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阿芳在下面喊:“致远哥,电话。是找你的,他说他姓赵。”

姓赵?赵叔?还是……赵大成?

刘致远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冲下了阁楼,一把抓起了听筒。

“喂?我是刘致远。”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刘老板,是我,赵大成。我出来了。”

是赵大成。他从派出所出来了。

刘致远悬着的心,瞬间落下了一半。他连忙问道:“赵经理,你没事吧?里面没为难你吧?”

“没事!就是配合调查,问清楚了就让我出来了。”赵大成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刘老板,我都听说了。是你。是你找到了证据,还去找了郑书记。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次恐怕就栽在里面了。”

“赵经理,别这么说,这是我们共同的事情。”刘致远心中也涌起一股激动,“你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店里和嫂子那边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赵大成连声说道,随即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刘老板,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在里面的时候,听到点风声,宏图那边好像知道‘黑皮’的事了,正在到处找他。我担心……”

刘致远的心又提了起来:“‘黑皮’中午从小旅馆跑了,现在下落不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赵大成带着狠劲的声音:“妈的。这个反骨仔,刘老板,你别担心,找人的事,交给我。南城那片,我还有些老关系,只要他还没离开本市,我就是挖地三尺,也把他给揪出来。”

刘致远心中一动。赵大成出面去找“黑皮”,无疑比他们这些人要有效得多。他那些“老关系”,在寻人这方面,或许有着意想不到的能量。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将更深入地与赵大成的“过去”绑定在一起。

是福是祸?刘致远已经无暇多想。当务之急,是找到“黑皮”。

“好。赵经理,那就麻烦你了。一定要注意安全,找到人后,立刻控制起来,但别动粗,等调查组的人来处理。”刘致远叮嘱道。

“明白,你放心,我有分寸。”赵大成干脆利落地答应,随即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刘致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赵大成的归来,如同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不仅是因为多了一个强大的盟友,更是因为赵大成的安然无恙,证明郑书记的介入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调查正在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而且,由赵大成出面去寻找“黑皮”,成功的几率大大增加。这仿佛是黑暗中的又一缕曙光。

然而,他并没有感到彻底的轻松。宏图也在找“黑皮”,这无疑是一场争分夺秒的赛跑。谁先找到“黑皮”,谁就掌握了主动权。甚至可能决定着最终的结局。

他走到店门口,看着华灯初上、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霓虹闪烁,人声鼎沸,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息。但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下,却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与厮杀?

他想起刚才内心那一瞬间的动摇和沮丧,不禁感到一丝惭愧。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要走下去。既然已经选择了对抗,选择了守护,那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就像父亲打铁,炉火再旺,铁胚再烫,只要看准了,那一锤子就必须砸下去。至于成败,留给时间去检验吧。

他转身回到店里,对阿芳说:“阿芳,晚上我可能还要出去一趟,你看好店,早点休息。”

阿芳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点了点头:“嗯,致远哥,你小心。”

刘致远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再次走上阁楼。他需要等待,等待赵大成的消息,等待调查组的进展,等待这场风暴最终的结局。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慢慢沉淀下来。但刘致远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些角落,注定有一些人,和他一样,无法入眠。一场关乎命运、尊严和未来道路的搜寻与博弈,正在这浓重的夜色下,紧张地进行着。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也最为接近光明。

夜色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城市,也笼罩在刘致远的心头。赵大成从派出所出来的消息,像一阵强风,暂时吹散了些许阴霾,但“黑皮”的失踪,又投下了更浓重的迷雾。他知道,此刻的平静,只是暴风雨中心的短暂间歇,胜负的天平,就系于那个卑劣而关键的小人物身上。

他无法安然坐在店里等待。焦灼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再次走上阁楼,却没有开灯,只是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逐渐稀疏的行人和车辆。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破碎的光斑,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赵大成已经动用了他的“老关系”去寻找“黑皮”。刘致远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群人,会用怎样的手段。他本能地对那些游走在阴影中的力量感到排斥和不安,但现实的残酷又逼迫他不得不去借助这股力量。这让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在这个社会急剧转型、规则与潜规则交织的年代,想要完全“干干净净”地做成一点事情,是多么的艰难。有时候,你不得不弄脏自己的手,或者,默许别人用不那么干净的手段,来守护你认为重要的东西。这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或者说,是挣扎的代价。

他想起了陈静。那个远在监狱,却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女人。她是否早就预料到了“黑皮”会逃跑?她是否还有后手?那个装着照片和存折的铁盒,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桌子一角,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无形的压力。他始终无法看透她,就像无法看透这深沉的夜色。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地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刘致远甚至能听到自己手表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与心脏的跳动混杂在一起,敲打着他的神经。

楼下,阿芳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店面,准备打烊。她不时抬头望一眼阁楼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她能感觉到致远哥身上那股沉重的压力,却无法分担,只能尽力维持着这个小店的正常运转,让他少操一份心。这种无声的支持,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将近晚上十一点,就在刘致远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明天再想办法的时候,阁楼下的电话终于尖锐地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刘致远几乎是瞬间就冲下了楼,在阿芳之前抓起了听筒。

“喂?”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刘老板,是我,赵大成。”电话那头传来赵大成略显急促的声音,背景似乎有些嘈杂,“人找到了。”

刘致远的心猛地一跳,急忙问道:“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在城西一个快要拆迁的旧录像厅里,跟几个狐朋狗友躲着呢。差点就让宏图那帮孙子抢先一步。”赵大成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我们到的时候,宏图雇的几个家伙也刚摸到附近,幸好我兄弟手脚快,先把人控制住了。”

刘致远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他没受伤吧?你们没……”他担心赵大成盛怒之下,会对“黑皮”动手。

“放心,刘老板,我有分寸。”赵大成明白他的担忧,“就是吓唬了他一下,没动真格的。这孙子怂得很,一见到我们就尿裤子了,现在老实得很。你看,是现在就把人送到派出所,还是……”

刘致远快速思索着。现在把人送到派出所,固然可以坐实证据,但会不会打草惊蛇,让宏图那边有所防备?或者,调查组内部是否完全可靠?郑书记虽然表态支持,但具体执行层面的人,难保没有被宏图渗透或者施加影响的。

“赵经理,先别急。”刘致远沉声道,“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把人看好,确保他不能再跑了,也别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哪里。等我消息。”

“明白。地方现成的,绝对安全。”赵大成干脆地答应,“那我等你电话。”

挂断电话,刘致远感觉手心全是汗。人找到了,主动权似乎又回到了他们手中。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走,一步踏错,就可能满盘皆输。

他需要立刻联系郑光明书记。必须将这个情况第一时间向他汇报,由他来定夺下一步的行动!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证据能够以最稳妥、最有效的方式呈递上去,发挥最大的作用。

然而,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多,再次贸然去郑书记家里打扰,显然不合适。他只能强迫自己按下焦躁的心情,等待天亮。

这一夜,对刘致远来说,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躺在阁楼的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找到“黑皮”的喜悦很快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宏图既然也在全力寻找“黑皮”,甚至几乎与他们同时找到,这说明对方的信息网络和行动能力同样不容小觑。这次失败了,他们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后手?梁文斌白天那阴狠的眼神,让他印象深刻。

还有赵大成经过这次事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商业合作对象,变成了共同对抗强敌的“战友”。这种建立在危机之上的纽带,牢固吗?赵大成那些“老关系”,这次帮了大忙,但未来会不会成为一个隐患?郑书记又会如何看待他与赵大成之间愈发紧密的联系?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刘致远的脑海里,找不到头绪。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仿佛一个孤独的舵手,驾驶着一艘小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不仅要应对明处的风浪,还要时刻提防水下的暗礁和来自其他船只的撞击。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却睡得极不安稳,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在一起。

清晨六点多,天色刚蒙蒙亮,刘致远就醒了过来。他感觉头痛欲裂,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憔悴、疲惫却又眼神坚定的自己,用力握了握拳。

他必须振作起来,战斗还没有结束。

七点整,他估摸着郑书记应该已经起床了,便再次来到了街道办事处家属院。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接上楼敲响了郑光明家的门。

开门的依旧是郑书记的爱人,看到刘致远,她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但还是让开了身:“小刘啊,进来吧,老郑在吃早饭。”

刘致远道谢进屋,看到郑光明正坐在餐桌前喝着小米粥,面前摆着一碟咸菜。看到刘致远,郑光明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新情况?”

他的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刘致远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餐桌旁,深吸一口气,尽量简洁清晰地将昨晚找到“黑皮”的经过汇报了一遍,包括赵大成动用了“老关系”,以及宏图的人也几乎同时找到那里的情况。

“……郑书记,现在‘黑皮’已经被我们控制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直接把他和自白书交给调查组,还是……”刘致远说完,紧张地看着郑光明。

郑光明放下碗筷,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人控制住了就好。赵大成这次算是立了一功。”

他没有对赵大成动用“老关系”一事做出评价,这让刘致远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这样,”郑光明站起身,走到电话旁,“你立刻回去,让你的人把‘黑皮’带到街道办事处来。注意,要秘密进行,不要引起任何注意。我马上联系调查组的负责人和区公安局的同志,就在这里,当场对‘黑皮’进行询问,固定证据。”

郑光明的决断让刘致远精神一振。在街道办事处,由郑书记亲自坐镇,联合调查组和公安人员当场询问,这无疑是最稳妥、最权威的方式。可以有效避免中间环节可能出现的纰漏和干扰。

“是,郑书记,我马上就去办。”刘致远激动地应道,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郑光明叫住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刘致远,记住,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联谊会和‘诚信达’配合好调查就行,其他的,交给组织。不要再节外生枝,尤其是赵大成那边,让他的人撤出来,不要再参与后续的事情。明白吗?”

刘致远心中一凛,郑书记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保护他,不希望他再与赵大成的“过去”有更深的牵扯。他连忙点头:“我明白。郑书记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郑光明家里出来,刘致远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立刻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赵大成,将郑书记的安排告诉了他。

赵大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爽快地说:“行,既然郑书记有安排,那最好不过。我马上让我兄弟把人悄悄送到街道办去。刘老板,后面的事,就靠你和郑书记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或许,他也明白,到了这个层面,他已经不适合再直接参与了。

上午八点半左右,一辆不起眼的破旧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街道办事处后院。“黑皮”被两个穿着普通工装、但眼神精悍的汉子从车上带了下来,他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几乎是被架着走进了郑光明的办公室。

早已等候在办公室里的,除了郑光明,还有区工商局副局长、区公安局的一位刑侦队长,以及两名记录员。阵容堪称强大。

询问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在郑光明沉稳的目光和公安人员专业的讯问下,“黑皮”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将他如何被梁文斌利诱,如何接收那批假冒商标的货物,如何利用仓库管理漏洞将其混入,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与之前那份自白书的内容完全吻合,并且补充了更多细节,包括与梁文斌见面的具体时间,地点,对方的承诺等等。

所有的询问过程都被详细记录,并让“黑皮”按了手印。

证据链,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补强和固定。

当“黑皮”被公安人员正式带走拘留时,刘致远站在街道办的院子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那口憋在胸口许久、几乎让他窒息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知道,赢了。虽然还没有最终的官方结论,但有了“黑皮”这个铁证,宏图商贸栽赃陷害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联谊会和“诚信达”的清白,得到了有力的证明。

郑光明送走调查组和公安的同志后,走到刘致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些许赞许的笑容:“刘致远,你做得很好。沉着、冷静、有胆识,更重要的是,守住了底线。没有辜负大家对你的信任。”

这简短的几句话,像暖流一样涌遍刘致远的全身。所有的委屈、艰难、压力和风险,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补偿。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连忙低下头,哽咽着说:“谢谢郑书记!要不是您,我们这次就真的……”

“行了,大男人,别做这儿女之态。”郑光明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许多,“回去等正式通知吧。这件事,区里会严肃处理,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交代。”

刘致远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街道办事处出来,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刘致远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起来。空气是清新的,行人的面孔是友善的,连那嘈杂的市声,都变得悦耳动听。

他第一时间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通知了老王、老李、赵叔,以及所有联谊会的成员。电话那头,传来了各种难以置信的惊呼、激动的大笑、甚至是喜极而泣的声音。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彻底搬开了。

老王在电话里兴奋地大喊:“致远,我就知道,你他妈就是我们的福星,晚上摆酒。必须摆酒,咱们不醉不归。”

老李也激动得语无伦次:“好了……好了……这下可好了……店保住了……名声也保住了……”

就连一向沉稳的赵叔,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致远,好样的。大家都记着你的好。”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附近的商户圈子里传开了。之前那些对联谊会选择“诚信达”持怀疑态度,甚至暗中看笑话的人,此刻都转变了态度,言语间充满了敬佩和羡慕。刘致远“刘会长”的名头,这一次是真正响亮地立了起来。

下午,联合调查组发布了初步通报,确认在“诚信达”仓库发现的所谓“假冒伪劣”商品,系被人为栽赃,相关嫌疑人已被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对联谊会八家店铺的检查予以撤销,封存的货物解除封存。同时,调查组已对宏图商贸涉嫌商业诽谤和不正当竞争的行为立案调查。

官方通报一出,可谓一锤定音。

笼罩在联谊会头顶的乌云彻底散去,阳光普照。

赵大成的“诚信达”公司也恢复了正常运营,经过这次风波,他的公司和名字,反而因为“被陷害”而获得了一定的同情和关注,生意似乎比之前更好了。他对刘致远的感激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亲自带着礼物到兴业百货道谢,言辞恳切,几乎要把刘致远当做生死之交。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晚上,联谊会三十多家店铺的老板,自发地在老王饭店摆了好几桌,庆祝这次艰难的胜利。场面热烈非凡,酒杯碰撞声、欢笑声、对刘致远的赞扬声不绝于耳。刘致远被众人簇拥着,一次次地被敬酒,看着那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脸,他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满足。

所有的付出和冒险,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然而,在喧闹和喜悦的背后,刘致远的心底,却始终有一小块地方,无法真正地放松和融入。

他看着眼前这群因为共同利益而凝聚在一起的伙伴,心中感慨万千。危机来时,大家可以同舟共济;危机过去,各自的算盘和心思,是否又会重新浮现?这次能够胜利,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也有郑书记秉公执法的因素,但更多的是因为对手犯了致命的错误。下一次,如果遇到更狡猾、手段更高明的对手呢?联谊会这根刚刚经过考验的纽带,能否经受住未来更大的风浪?

他还想到了赵大成。酒桌上,赵大成搂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感激涕零。但刘致远能感觉到,在那豪爽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或许是野心?经过这次事件,赵大成在“道上的声望似乎有所恢复,他那些“老关系”也再次浮出水面。他是否会安于只做一个普通的批发商?他与联谊会的这种捆绑,未来是福是祸?

还有陈静……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直接出现。但刘致远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她提供的关于“黑皮”的关键信息,无疑是这次翻盘的重要因素。这份“人情”,他欠下了。而她,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她到底想要什么?

宴会散场时,已是深夜。刘致远谢绝了老王派人送他回去的好意,一个人漫步在空旷的街道上。夜风吹散了些许酒意,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他知道,他的人生道路,已经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守着自家小店的个体户刘致远,而是成为了肩负着几十家店铺期望的“刘会长”,一个在某种程度上搅动了本地商业格局的小人物。他已经被推到了舞台的中央,聚光灯已经打亮,想要再退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是继续带领联谊会在这片充满机遇和风险的市场里搏杀?还是见好就收,巩固现有的成果?是继续与赵大成保持这种密切的合作,还是逐渐划清界限?该如何应对可能来自陈静那边的未知要求?

这些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需要他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一步步去探索,去抉择。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清辉如水。虽然仍有薄云偶尔掠过,但星辰依旧在云层的缝隙中顽强地闪烁着光芒。

他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夜再黑,只要抬头,总能找到星星。路再难,只要往前走,总能找到方向。

他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衣服,挺直了腰板,朝着兴业百货的方向,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无论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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